語文課上，徐晴被叫起回答完最后一個問題，老師慈祥的面孔帶著滿意地微笑，說了句下課吧。
下課鈴的余音還沒散盡，教室就像被掀了蓋子的汽水，噗地炸開一團甜膩的氣泡。前排幾個“飛毛腿”嗷地一聲躥出去，椅子被后坐力推得哐啷亂響；他們沖向小賣部的背影活像一群撲棱翅膀的白鴿，把“面包！冰淇淋！薯片！”的口號一路撒在走廊上。
洗手間的方向則成了另一條支流：女生們挽著胳膊，三三兩兩，像一串會移動的耳語。她們把最新八卦揉成紙團，輕巧地塞進閨蜜掌心——“聽說三班那誰……”“真的假的！”尾音被拖得老長，像風箏線掛在空氣里晃。
而窗邊的“卷王”們仍釘在座位上，筆尖沙沙掠過紙面，偶爾抬頭，目光穿過喧鬧，像潛水艇的潛望鏡，冷靜地掠過水面又沉下去。
徐晴被夾在兩種流速之間。她低頭，把散落的熒光筆一支支插回筆袋，再把折了角的練習冊壓平。碎發滑到臉側，她隨手別到耳后，動作輕得像怕驚動什么。周圍的風暴越刮越高，她的桌面卻漸漸收攏成一座安靜的小島——只剩一本攤開的筆記，紙頁上留著上一堂課未寫完的句號，像在等待她把它續成一句悄悄話。
齊亮早已抱著籃球，腳底像裝了彈簧，一溜煙躥出了教室后門，只留下球拍擊地面的“砰砰”回聲在走廊里越跳越遠。
就在這一片喧囂的縫隙里，一道細白的影子倏地掠過徐晴的耳側——“嗖”，像被無形的手擲出的紙飛機。卷成細長筒的紙條穩穩落在她攤開的書頁上，紙筒因為慣性輕輕滾了半圈，最終停在一行未寫完的公式旁。
徐晴愣住，睫毛撲簌一下。她下意識屏住呼吸，指尖懸在紙筒上方半寸，沒有立刻去碰。隨后，她慢慢地抬起眼，眸光帶著一點濕潤的碎亮，在尚未散盡的塵光里掃過整間教室——前排的學霸仍埋著頭，筆尖沙沙；后排的女生正湊在一起說笑，唇形夸張得像無聲的戲劇；窗邊風把簾子吹得鼓起，卻沒有人回頭。
她的目光像一根細線，輕輕拽過每一張側臉、每一雙眼睛，又在半空折回，落在自己桌上那截無辜的小紙筒上。疑惑在眉心聚成淺淺的褶，唇瓣微微分開，像一句無聲的“誰呀？”——可教室依舊熱鬧，沒有人給她答案，只有紙條安靜躺著，像一枚悄悄點燃的引線，等著她去拆開。
徐晴把紙條一寸寸展開時，教室的嘈雜像被一只手忽然調低了音量。
紙面薄得幾乎透光，卻硬挺得像新雪壓彎的松枝，帶著一點涼涼的草木香。
墨色在光里泛青，筆畫瘦勁，撇捺如遒勁的松針，根根立起，卻又在收尾處俏皮地一挑，像風把樹梢撥出小小的彎鉤。
她順著字跡往下讀——“放學后，一樓樓梯下面見，有些事問你”——每個字都像被微風壓低的草葉，輕輕掃過指腹。句尾那個落款更鮮活：一條墨色小龍盤在右下角，鱗片用極細的白筆勾出，龍須卻淘氣地卷成螺旋，仿佛下一刻就要騰起，繞到她耳后吹一口氣。
徐晴把紙條折成小方塊，拇指在龍紋上輕蹭兩下，唇角不自覺翹起一點又壓下。
“李勝龍……準沒好事。”她小聲咕噥，卻利落把紙條塞進筆袋最里層，像把決定一并收好。
放學鈴一響，她慢慢起身，步子比平時故意慢半拍，馬尾在身后柔柔一甩——仿佛告訴自己：就去聽聽，看他耍什么花樣。
一樓樓梯下，李勝龍懶懶倚墻，長腿斜伸，影子被燈拉得老長。見徐晴過來，他抬眼，眸色倏地暗了一度，像深井里忽地落進一顆星。
徐晴的腳步在最后一級臺階停住，心跳像被誰撥了一下弦，突兀地快半拍。
“你要問我什么？”她抬眼，聲音壓得低，卻藏不住那點疑惑，“還非要約在這兒？”
李勝龍仍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背抵白色墻皮，長腿交疊，影子被樓梯口的燈拉得老長。
聽見問話，他嘴角先彎出一個弧度，像夜空里忽然亮起的鉤月。
“要是不約在這兒，”他聲音低而緩，帶著一點捉弄，“老師八成得殺出來當保鏢——我可不想多一個觀眾。”
徐晴蹙眉，正想追問“為什么”，李勝龍卻只是笑，不肯直接答。他話鋒一轉，像隨手翻書，忽然聊起別班里的“新行情”——“聽說三班那個誰，認了班長當哥哥，”他側頭，指尖在墻面上漫不經心地敲，“從此值日有人替，零食有人塞，連早讀都有人幫著代讀。”
語氣淡得像閑聊，可每個字都含著軟刺。徐晴聽得一頭霧水，心里那團疑云卻越滾越大：他繞這么遠，到底想說什么？
他接著輕描淡寫地補了句：“四班也有女生認哥哥，作業有人代交，連卷子都有人給她抄。”說完，抬眼瞧她，笑意里帶著一點意味不明的光。
徐晴眉心一蹙，抬手截住他的話頭：“繞了半天，你到底想說什么？不會就專程給我講‘哥哥妹妹’的故事吧？”
李勝龍低低地笑了一聲，像把嗓音揉進暮色里，然后抬眼——那雙眼在昏黃燈影下忽明忽暗，像風里的燭火。
“我覺得，”他一字一頓，聲音輕卻燙，“你缺個哥哥。”
尾音落下，他微歪頭，補了最輕的一句：“我想認你當妹妹。”
徐晴盯著李勝龍那雙含笑的桃花眼，指尖不自覺摩擦了一下。燈光在他瞳仁里碎成兩點搖晃的星，像玩笑又像認真——她一時分不清。
“哥哥妹妹”四個字在她耳朵里早變了味：當班干部的她見過太多——走廊里假裝借筆記的拉扯、晚自習傳進傳出的奶茶、還有老師眼皮底下悄悄勾住的小指。
這些畫面如閃電般掠過，她心口一緊：他到底想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