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崢嶸委實不是個正直人,擔任著御史大夫的職位,所做都是黑心肝的趨炎附勢的事。
當年對陌清塵之母花言巧語騙得美人心,得勢之后翻臉不認人,如今不過是阻了陌清塵的婚事,在他看來倒真沒什么。
全然不顧一個閨閣女子在傳出緋聞后又被皇子退婚,以后的日子要如何去過。聲名狼藉,在這個封閉的時代,是會要人命的。
楚芳儀看著男人面上虛假的擔憂,心里發冷,但是俏臉上擺出的卻是柔順溫婉的神情,好像她細聲細氣斷了女子生路的話語全是出于真心的擔憂和愛憐。
“你便和陛下說她行事浪蕩,不堪為皇家婦。”
陌崢嶸神色掙扎,他有幾分動心,但還心存顧慮。
“可大皇子的婚事要如何是好,婚期已定,再擇人家的時間恐怕沒有。大皇子若是婚事不成,你我必被遷怒。”他嘆息似的說著,到最后,眉眼緊皺,眼睛瞪大,已經憤怒起來,音量也不斷升高。
“那個逆女!”
好似若是真出了差錯,陌清塵千死萬死都不得謝罪一般,卻半點不想著若他當初善待她哪怕只有一分,若今時今日不是打著這般的算計,又怎么會面臨這樣的抉擇。
楚芳儀見男人眉間擔憂并不似作偽,便溫柔小意地開口說道:“咱們不還有個女兒,靈玉哪點比她差。皇帝缺個兒媳婦,咱們就給他個更好的。再說……”她頓了一頓,眼神微微上挑,透出三分媚意。“一個漂亮溫柔識大體的貴女,不比陌清塵強?你這樣一說,恐怕大皇子還更滿意些,哪里會計較什么陌清塵。”
陌崢嶸有些心動,眼中流露出些許興奮,但是嘴上不肯同意,只是猶豫著道一聲:“且再看看,容我想一想。”
楚芳儀還不知道他如何想?男人總是這般,什么破格的,不規矩的事情,總要其他人先講先做,他不點頭也不搖頭,待別人試探過后才安然走入。若是出了問題,也大可揮一揮衣袖,半點污濁不染身。
陌崢嶸這般作態,就是答應了。
楚芳儀自然不會催促,聞言就不再談這個話題,開口說要就寢,陌崢嶸也就順勢歇下,心里盤算著明日進宮面圣該如何開口是好。
次日清晨,本是難得的休沐日,陌崢嶸依舊起了個大早,繃著一張人到中年的臉,遞牌子進宮,攪了難得打算和皇子皇后交流感情的皇帝的興致。
“愛卿來訪,所為何事?”皇帝擺駕在御書房,陌崢嶸是沒榮寵進去的,自然候在御花園里。
這是進到御花園,皇帝的第一句話。
陌崢嶸中規中矩地跪下行禮,皇帝立刻出言說平身,他依舊恰到好處地膝蓋貼了地,再受寵若驚地站起來。
掛著一張恨不得涕淚橫飛的老臉,陌崢嶸言辭懇切。
“陛下,臣是為我那不孝女而來。”
“哦,愛卿的兩個女兒朕略有耳聞,小女賢淑,長女溫德,都是好孩子,何出此言?”皇帝倒是真的有些許疑惑,深宮之中什么事情能瞞過這皇宮的主人?陌清塵究竟是自己進去,還是別人送進去的,他大概清楚,只是懶得計較,陌崢嶸又要唱得哪出大戲?
“臣的長女行為浪蕩,品行不端,待嫁之人顏面盡失,實在不堪為皇子妃,望陛下多多包涵,臣懇請擇他人嫁與大皇子。”
皇帝算是心里有了著落。
“愛卿,什么話都向外說,莫不是中暑?朕定下的事情,沒得更改的道理。”
陌崢嶸受了這不陰不陽一番話,心里不上不下,但是想著陌清塵未來定會實施的報復,和自家小女兒嫁人之后的滔天富貴,一咬牙,拱手繼續說道。
“陛下,臣惶恐。只是長女確實不端,若實在苦于人選,臣幼女容貌較好,品行上佳,可堪……”
“愛卿,朕不好聽爾一面之言,宣爾長女覲見,再談。”
皇帝眼中流露出睿智的神色,陌崢嶸心中一顫,有些惶恐,但面上故作鎮定。
“是,陛下。”
陌清塵被皇帝派去的侍衛從府中請到宮中,楚芳儀作為御史夫人,自然清楚所為何事,她心中暗喜,十分配合,不過一炷香的時間,陌清塵就入了宮。
只是入宮須得多番審查,消磨了不短的時間,又過一盞茶的功夫,她才出現在御花園中。
“民女陌清塵叩見陛下。”
她安分守己地跪下行禮,雖然心中不甘,卻沒有表現在臉上。
前世作為盜賊組織的頭領,這樣的堪稱屈辱的舉動是從未做過的。但是眼下形勢比人強,她抗拒不得,便只能接受。
皇帝很快宣其起身,由婢女引到一邊檀木椅上。
“朕聽聞你曾經行為不端,若事實如此,委實難當皇子妃,朕雖憐憫,但你行事如何也只得自行承受。”
皇帝面無表情,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情感。
“你有話可說?”
陌清塵被震了一震,余光瞥到陌崢嶸滿面的心虛,自有一番定論。陌崢嶸那廝清晨出門怕就是為了進宮告上一狀,誰想到皇帝明智仁德,竟是要對峙之后才肯下定論。
她雖然不喜此婚事,但若就這般被陌崢嶸抹黑了名聲,也不甘心。
退婚倒罷,畢竟是她本人所愿。但若是因為她本人的行為和名聲問題被退婚,她在這樣狹隘封閉的時代,恐怕日后的每一步都舉步維艱。
無論從理智,還是自尊的角度,她都絕不允許陌崢嶸的算計成真。
陌清塵心里冷笑,她猜得出陌崢嶸此舉為何,不過是怕她報復,順便再為他那個寶貝女兒鋪路。
思及此處,陌清塵心頭火起,原就不打算維護一二,現在更毫無顧忌。
明艷的女子挑起眉梢,一雙隱帶媚意的丹鳳眼眸中滿滿都是怒火,她朗聲說道:“稟陛下,傳言非實。民女那日乃是誤打誤撞被皇子房中的催情香氣迷惑才做出此事,慌后和大皇子本人已然查證,卻非我的過失。”
皇帝見她眼神清朗,言談舉止十分莊重,心下信了三分,再看向陌崢嶸時便帶了幾分不善。
“哦,可是愛卿卻言其長女行為不端,品行敗壞,朕看這可不好辦。”
陌清塵見皇帝似乎并不滿意陌崢嶸的所作所為,心里安定一些。她畢竟很有幾分驕傲,如今在陌崢嶸口中道德敗壞,不堪為人,心里的憤怒半點不少。
只是礙于他是這具身體的父親,陌清塵不好作為。
她余光看到陌崢嶸掩飾不住的驚慌神色,心思一轉,用帕子掩住臉,徒留下臉頰上兩道殷紅色的痂痕,竟默默流下淚來。
“皇上明鑒,民女從未做過如此不要顏面的事情,父親,父親他這樣說也是出于無奈,畢竟在父親眼里,自然是如今的妻女更受重視。昔時人已逝,我這個不得看重又無甚用處的女兒不被重視也是自然。”
她越說情緒越激動,從無聲的流淚,變成略微失態的痛哭,身體顫抖起來,看起來嬌小柔弱,楚楚可憐。
皇帝本就是溫柔仁厚之人,見陌清塵露出如此情態,眉毛緊皺,心生溫怒。
“愛卿,你今日所說之言我權且當作沒有聽過,回去吧。”
陌崢嶸一怔,他有些恍惚,事情怎么就發展成這個樣子。他畢竟為官多年,皇帝的神態和心情猜得很準,這是對他惱了。
“陛下,事情不是這樣的。臣對這個女兒早先頗為重視,而且臣的妻子和小女兒都對她十分親熱,只是她……唉,一言難盡,她實在不像是我的孩子。”
陌崢嶸言辭懇切,表情愁苦。
皇帝一時也有些無奈,這對父女一個比一個真誠,他兩人又都不大了解,起碼在家庭中的形象是不了解的,他并不清楚該相信誰的言論。
陌清塵看出皇帝的神色,她正要開口,就聽到太監傳道,大皇子來了。
慕容競來得匆忙,雖然衣著儀態上沒有半點出入,但是神色還是能看出三分焦急。他先給皇帝請安,之后就被安排在皇帝旁邊坐下。
陌清塵原本想好的唱念做打樣樣不差的大戲,一時間被她憋在心里。
完全被看了笑話。
她臉色不善。
哭是要哭的,委屈也是要講的,只是平白被慕容競看了去,就是覺得不爽。
陌清塵心思百轉,面上卻只是淚流滿面,她見皇帝神色越發動搖,忙跪倒在地,哭訴起來。
“皇上,民女自幼時喪母便再不知何為關懷,吾父娶妻,自有其天倫之樂可享,又何時在意過新婚妻子到底對長女是好是壞?便是被百般欺凌,在他眼里,都無所謂吧。而且……”
陌清塵說著走到陌崢嶸面前,神色堅定。
“我倒要問問,您今日前來怕不是只為了解除婚約,更是為了再和大皇子重新簽訂一份婚約吧?只是結婚的對象,從我,變成我那個好妹妹,陌靈葉!”
她一字一句,字字泣血,眼淚自下頜流下,脆弱中得見內心的堅強。
陌崢嶸無法回答,神色驚慌。
他只是抬高手臂,手指指著陌清塵,口中叫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