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崢嶸并不知此情此景該做何反應(yīng)，只得目視著近臣離開，回頭就看到陌清塵一身樸素裝扮，神色如常，面上三道殷紅疤痕甚是顯眼，好像刺了他一下。

“孽障，你做下的好事。”

陌崢嶸鐵青著臉，字字泣血，儼然被陌清塵氣得不輕。他邊說還不斷咳嗽，御史府邸的大門敞開，天子近臣剛剛離去，門口便悄無聲息地聚集了一干閑人。

顯然，御史長女行為不端慘被退婚，其父憤而吐血的消息明日便將傳遍整個京城。

陌清塵被倒打一耙，臉上流露出明顯的驚訝神色，她一則沒有料到慕容競的行動如此之快，皇帝的圣旨居然在今日過去之前就下達。二則是高估了陌崢嶸，原本以為這男人還殘存羞恥之心，如今看來卻是沒有的。

陌崢嶸見陌清塵并不反駁，更加理直氣壯起來。

“早教你安分守己不聽，如今淪落到如此地步，你叫我如何面對你九泉之下的母親！罷，罷，怪我太過寵溺，才讓你成了這種地步。”

楚芳儀聞訊也從后院趕來，見陌崢嶸如此情態(tài)，她神色驚慌，不顧儀態(tài)地大步上前，攬住陌崢嶸的右臂就開始默默哭泣。

陌清塵嘲諷一笑。

她的目光掠過門外悄悄露出雙眼的京城人士，掠過眼帶嘲諷的府邸侍從，從陌崢嶸和楚芳儀裝模做樣的臉上飛快地擦過。

“真是，不知廉恥。”

她說話的聲音很輕，但是整個御史府的前廳都能聽到那話中的輕蔑，和不屑一顧。

陌崢嶸臉色一變，右手手指指著陌清塵，不斷顫抖。

“孽障！你！”

他面色鐵青，一副氣得話都說不出來的樣子。

陌清塵清楚地聽到周圍的侍從已經(jīng)開始小聲討論，門外的百姓更是毫無顧慮。

“我先前還不相信，居然真是個惡女。”

“看著文靜漂亮，連自己父親都頂撞！”

“怪不得被退婚，下賤！”

形形色色的人，不堪入耳的言論，陌清塵的憤怒升騰而起卻被強行壓在心中，她面色冰冷，只是不自覺地攥緊手指。

“你是不是少說了什么，御史大人？”

陌崢嶸的眼中閃過一絲驚慌。

他并沒有忘記，皇帝下達的圣旨中，對陌清塵其實頗多夸贊。但是退婚畢竟是女子極大的污點，就算皇帝有這些話，也說不定是為了她圓場罷了。畢竟，當(dāng)今圣上性情素來寬厚。

楚芳儀并沒有看到陌崢嶸的心虛，她緊了緊手指，更悲傷地哭訴起來。

“夫君，清塵如今成了這副樣子都是我的錯。你莫要怪罪她，要怪怪我好了，若不是我當(dāng)年嫁給你，若我對她多上一分心，多關(guān)懷一些，清塵也不會……”

她說著，爆發(fā)出更大的哭泣聲音，竟是連話都說不下去，只能哽咽。

周圍人的言論一面倒地開始抨擊陌清塵，她好似已經(jīng)站在了人民的對立面，不過寥寥數(shù)語，便被公然定下不孝不賢無德無品的罪過。

就連御史府中那些知根知底的侍從口中說出的也只有嘲諷的話語。

陌清塵雖然早知道這一個府都爛透了，如今也齒冷得很，她緊緊攥著拳頭，冷靜堅定得眼神死死盯住陌崢嶸躲閃的眼。

“錯的是誰？你還不清楚！當(dāng)年我母親生下我不久，你步步高升，便自然而然地忘卻了我母親的恩情，在外尋花問柳，和這女人勾勾搭搭，不知羞恥的樣子以為京城人都忘記了？”

“婚前便與你狼狽為奸的女人，如今成了當(dāng)家主母，你道你如何糊涂！逼死我母親，還欺凌與我，在你看來都是我的自顧自的怨言？你不配為人父。”

“還有那圣旨，怎不好好與人說清分明，圣旨中退婚一事僅因為八字不夠圓滿，與我本人品德半點關(guān)系也無。甚至，陛下金口玉言，言我性情淑均，你是不知？還是故作不知？”

她一聲聲，一句句，字字鏗鏘有力，質(zhì)問得陌崢嶸鐵青著臉，一句反駁都說不出。

周圍人的議論聲漸漸平靜下來。

事情似乎與他們最初的設(shè)想差的太多。

并不是女子頑劣，反倒是作父親的太不稱職，甚至寵妾滅妻，為人不正。

而且，一個被皇帝贊賞的人，怎么會行為不端？

“我想起來了，他當(dāng)年可沒少在青樓徘徊，如今裝得道貌盎然，還不是個好色的混蛋！”

人群中突然響起這樣一聲高呼。

頓時熙攘起來，人們因為剛才的“欺騙”更加憤怒，全部開始痛斥陌崢嶸的惡人先告狀，甚至說出了許多他當(dāng)年做下的卑劣之事。

陌崢嶸的臉色越來越差，他連忙讓侍衛(wèi)去關(guān)門趕人。

門外人群吵鬧不休，甚至不但傳來“他在心虛”的呼聲，陌崢嶸瞪著陌清塵的眼神，恨不得叼她一塊肉下來，狠厲得可怕。

楚芳儀低垂著頭，手輕輕搭在陌崢嶸的手面上。

“夫君，清塵被慣壞了，怕是要勞你教育一二。”她揚起一個堪稱惡毒的笑，看向陌清塵的眼神活像一只碧綠毒蛇。

“是該教育教育，如今一個被退婚的女流，竟然該如此頂撞長輩，以后可還得了？來人，上家法！”

陌崢嶸恍然大悟，他一邊說著，一邊一步一步逼近陌清塵。

陌清塵卻不慌不忙，甚至連眉毛都懶得皺起。

“父親你忘了，圣旨里可是說過，要你善待與我。你今日家法一上，您覺得，陛下會不會知道？”

陌崢嶸手里已經(jīng)抓起處罰用的鐵尺，聞言，手僵硬在空中。

他的眼睛充血漲紅，眼中滿滿都是恨不得噬咬下去的仇恨，卻也只能強行壓制。陌清塵，她有恃無恐，今日只要他膽敢對她動家法讓她跪祠堂，明日便是自己要被請廷杖，跪大殿。

陌崢嶸把鐵尺往地上一摔，傳來一聲巨響。

“滾！你給我滾！”

楚芳儀低下頭掩去眼中失望，默默地看著陌清塵悠閑地離開前廳，只剩下一地狼藉。

暴怒的陌崢嶸，和無數(shù)沉默著，看足笑話的下人。

“都回去，不要讓我看到你們。”

陌崢嶸啞著嗓子命令。

前廳很快，寂靜無人。

楚芳儀原打算留下，她咬著牙站起身，一雙手才放到陌崢嶸袖上，就被狠狠地甩開。

“你也回去，讓我一個人靜靜，聽不懂嗎！”

陌崢嶸毫不留情，甚至在遷怒。

楚芳儀只能離開，留陌崢嶸一個人憤怒地踱步，一圈又一圈。

一夜安眠。

陌崢嶸就算憤怒也對陌清塵無計可施，只能忍住怒氣。楚芳儀更是完全靠著陌崢嶸生活，自然不會在不合適的時間多言。

次日清晨，府中眾人就恢復(fù)到正常的起居，陌崢嶸上朝，楚芳儀也去找認(rèn)識的貴婦會話。

仿佛昨日的退婚的圣旨，和之后的那場鬧劇都沒有發(fā)生過一般。

陌清塵怠懶早起，冰華也就沒有叫她。

整個府邸，平靜異常。

陌渺月從下人的口中得知這一切之后，眼神微微閃動，她感覺到自己的機會來了。如今能管制府里眾人的人全部都不在，陌清塵這個麻煩昨天這樣一鬧，今天定然不會出現(xiàn)。

而且，她被退婚了。

陌渺月越想越欣喜，臉上流露出明顯的笑意。

她略一思索，就前去尋找陌靈葉，還未進門就聽到這位尊貴的素來將自己放在大小姐地位的人正在歇斯底里地唾罵著，從門上窗紙的陰影處可以看到，顯然門內(nèi)服侍的丫鬟正在被責(zé)打。

陌渺月敲敲門。

“二小姐，我這有個好消息，先讓我進去好嗎？”

門內(nèi)的尖叫聲頓時消失，半晌，陌靈葉強壓怒火的聲音響起。

“進來。”

陌渺月輕輕地推開門，目光直視前方，仿佛沒有看到地上跪著的受傷的丫鬟，直接走到陌靈葉的身前。

“陌清塵她被退婚了。”

她說道。

陌靈葉一挑眉毛，臉上露出嘲諷的笑。

“這消息我早就知道，不僅如此，我還知道她昨天又一番頂撞，沒規(guī)矩得很。就這消息？”

陌渺月默默忍下被輕視的怒火，臉上越發(fā)燦爛的是諂媚的微笑。

“自然不是。二小姐，呀，你這是在氣什么？瞧這丫鬟，臉上帶傷了都。”她說著，突然裝出一副驚訝的模樣，好像先前一直跪在陌靈葉腳前的丫鬟是突然出現(xiàn)的一般，她伸手用指甲戳在丫鬟臉上血紅色的傷口上。

“我的人怎么罰和你有什么干系！”

陌靈葉已經(jīng)十足不耐煩，陌渺月這才收回手，笑意盈盈地堅持說道：“二小姐，陌清塵被退婚不就是代表大皇子的皇妃人選還沒有定下，陌清塵有機會，您怎么會沒有機會？”

見到陌靈葉對于把她和陌清塵放在一起比較而產(chǎn)生的怒火，陌渺月心里腹誹，面上還是輕輕打嘴。

“瞧我說的，她哪里及得上您。如今大好的機會，您自然該去和大皇子親近，而不是在這里和個丫鬟說話。”

陌靈葉瞥了她一眼。

“也是，陌清塵那樣粗鄙的人物，大皇子怎么會看上她。退婚，真是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