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山翠屏
深冬,翠屏山。
山路兩側落滿了各色樹葉,已經光禿禿的樹干在凜冽的風中來回搖晃。整個山上,只剩下常青的針葉植物還存留著綠色,遠不復夏日翠屏蔥郁的景象。
這些年翠屏山開發的不錯,沿著山腳蓋了一些山景小區和別墅。為了方便周邊居民上山鍛煉,開發商沿山修建了人車兩用的車道。
今天輪休的楊輕騎著他淺綠色的小電動車,疾馳在曲折的山道上。
鉛灰的云層低低壓在了山頂上,而半山腰湖山寺金色的檐角,看上去還有很遠。
富含水汽的冷風從電動車擋風板的縫隙里無孔不入地鉆了進來,楊輕已經感覺不到自己膝蓋以下肢體的存在。
前面就是那個事故多發的轉彎了,楊輕放慢了速度——他今天是來給湖山寺送符紙的,這是他賺外快的唯一渠道。
但符紙這種東西,是不好經過快遞轉送的——主要是,楊輕也沒有那種特別的盒子,所以只能過段時間自己送過來。
想到去年在這個彎道邊摔了一跤,大半包符紙全從欄桿下面灑到了山澗里,楊輕到現在還覺得十分心梗。
那可是他畫了整整一個月的安神符,用的都是最好的朱砂,賣給湖山寺一張兩百塊啊!
那天至少丟了有五十張吧,唉。楊輕暗想,當時應該寧愿把自己摔傷點兒,也要保住那半包錢,不,半包符紙啊!
“滴——”一輛三蹦子邊按著喇叭邊用漂移的姿態從楊輕身邊擦了過去,卷起的疾風甚至把電動車帶的一晃。
“臥槽?!”楊輕下意識伸手向籃框里的雙肩包探去。
車前輪壓到了路邊一堆因為浸透了雨水而份外濕滑的落葉上“哐當!”失去平衡的電動車和一年前一樣摔倒在了同一個位置。
不同的是楊輕這次十分有經驗地抓住了包,然后如愿以償地摔傷了自己——他右手的中指和食指被車把壓在那堆枯枝亂葉中,不知道被里面的什么隔著手套刺傷了。
楊輕用左手扯下了手套,幾滴殷紅的血落在地上的樹葉從中。
“擦,臟不臟啊這個。”楊輕今天出來連瓶水都沒帶,只好又擠了些血出來想把沾在傷口上的細菌一起抹掉。
四周靜悄悄的,似乎除了剛才那輛突然鳴笛的三蹦子,再沒什么人經過。
楊輕用力甩了甩手指。
“今天這是怎么回事,我是不是應該改行做鐵口神斷啊?”要不是剛才的想法根本沒有說出口過,楊輕簡直以為自己無意中獲得了言靈之力了。
“沾血,不能用了。”楊輕齜牙咧嘴地把被車把夾破的手指在衣服下擺上擦了擦,又從車把上拽下了剛才不小心沾上血的一張醒神符的小掛件。
是的,醒神符。
楊輕號稱睡神,即使是騎著電動車的時候也能隨時走神。
更不用說他還經常三班倒,極不規律的睡眠讓他隨時都能陷入半昏睡狀態的毛病越發嚴重。
在車把上掛這個東西本來就是為了防止疲勞駕駛的。
毫無社會公德心和責任感的楊輕隨手把廢了的紙符往山澗里一扔,那小小的折成方塊的紙片順著山風打著一邊打著卷旋轉一邊飛了下去。
……
今天不是休息日,湖山寺有些冷清,只有零零星星幾個游客在四處觀看那些壁畫和雕塑。
楊輕熟門熟路地停好車,向湖山寺后堂走去,正和其中幾個游客擦肩而過。
走出了幾步之后楊輕突然覺得哪里有點不對勁:“哎,這位美女——”
然而他只看到了一角紅色的大衣消失在圓形月洞門青灰色的墻后。
楊輕猶豫了一下想追出去。
——“楊師父啊,您這邊請。”一位相熟的僧人喊住了他。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說現在正是秋末冬初,山上有些山精樹怪的附在火力低的人身上,倒也不至于造成什么實質性的傷害。
至于為什么這玩意兒在寺廟里還能出現?
當然是因為,湖山寺它就是一個旅游景點啊!
什么符紙有名——有名的那些是他楊輕親手出品,至于其他的,呵呵。那自然是因為,湖山寺的微博運營的好了……
“現金還是支付寶?”知客僧問道。
“支付寶吧,身上裝現金不安全。”
——別又在路上給摔掉了,楊輕想了想,又從身上掏出了自己的兩百現金放進寺院的功德箱里。
“施主有心了。”知客僧露出滿意的笑容。
總得給甲方一點好處,這點道理楊輕還是清楚的很。
不過,他更清楚,自己這種有實際作用的符紙,其實價值遠遠在兩百一張以上。
但話又說回來,現在世上早就沒什么名鎮一方的大妖,偶有一些混雜的靈體和暫時停留的鬼魂,在城市里根本也形不成什么大氣候。
大家都相信科學。
所以什么捉妖世家的,早就已經沒落的跟平常人家一樣了。
倒是那些點穴看風水的,生意是一天比一天好——早知如此,當初就應該去學那個嘛。
楊輕一邊腹誹著一邊走出了寺院的山門,天色變的更陰了,冷風似乎微微帶著一種凝滯感——可能是要下雪了。
得趕緊下山去,萬一下雪或者路面結冰,下山的路就更難走了。
楊輕搓了搓之前被夾傷的手指,傷口已經不流血了,只是有一點點刺痛。
不過,盡管見了血不是好事,但支付寶里入賬的大幾千還是讓楊輕覺得今天這趟出來的值。
下山的時候,連冬季蕭瑟的翠屏山,也顯得分外可愛。
“翠屏山位于X市西南,山勢奇異的彎成一個坐北朝南的曲面,又像是X市西南的屏風。山中草木葳蕤,終年青翠如春,是以名為翠屏山。”
這是本地旅游手冊上對于翠屏山的記載。
終年青翠什么的嘛,當然是因為這山上有溫泉地熱,所以植物在冬季也比別處茂盛青翠。
但這些年周圍開發了不少溫泉別墅,水位不知道下降了多少,那在冬季青翠的山林和縈繞在林間的霧氣,也越來越難得一見了。
但實際上,在楊輕家里的另一本書上,卻說這翠屏山是罕有的靈煞二氣相互共生之地。這翠屏山的地形和風水,都不算特別好——實在算不上什么風水寶地。
所以也不太可能會孕育出什么高級的靈體。
不過楊輕對于翠屏山的了解也就只有這些了,畢竟他也不是風水專業的人。
環境倒是真不錯,山上不冷不熱的,開發商把這邊的環境又整理的這么好——
等等?
不知不覺楊輕已經沿著山路向下騎了很遠,早先摔跤的那個路口早就已經過了。
可是那些布滿了山道上濕濕滑滑的落葉都哪里去了,這山路怎么忽然變的這么干凈。
鬼打墻?
楊輕下意識去口袋里的符紙。
前面彎道開過來一輛三蹦子,后面還跟著一輛貨車。
那車楊輕知道,是給湖山寺送菜的。
一切正常。
難道是環衛開發了新的掃地車——那能掃這么干凈嗎?
一陣風過來,枝頭的樹葉又飄落了幾片。晃晃悠悠地落在路上,又被西風沿著路面吹進了山澗。
原來是風吹的啊!
可以,這很科學。
這一打岔,楊輕的車已經到了山腳下,山下路況及其復雜,到處是隨地亂停的三蹦子和共享單車。
楊輕忙著在被堵的七七八八的非機動車道里鉆來鉆去,下山路上這種莫名的怪異感很快就被他拋到了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