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殯儀館。
安婧昨晚徹夜難眠,以至于眼瞼下掛著鴉青色,氣色也不是很好。
不管她和紀文軒到底是怎么回事,人死為大,老爺子走了,她怎么也要送老爺子一程。
因為第二天要上班,她下午還要趕回洛河,所以她只能趁著早上過來吊唁。
老爺子昨晚就送到了殯儀館,因為才過世沒多久,要在殯儀館停靈兩天,后天才火化,所以第一天到來的客人還不是特別多。
為了怕起沖突,安婧請了姐夫小楊哥和姐姐安然和她一起前往,兩人沒有進去,在殯儀館大門口等她。
說實話,走進紀家所在的靈堂的時候,安婧其實是有些忐忑的。
不過她運氣好,她進去的時候紀母竟然不在。
雖然有些奇怪,但安婧還是松了一口氣。
有專門的人接待吊唁者,給他們遞上香和紙,然后由紀父這個主人家鞠躬或下跪表示感謝。
作為孫子的紀文軒披麻戴孝跪在靈前,正在燒紙,仿佛一具麻木沒有靈魂的走尸。
紀父沒有為難安婧,讓人把香給了她。
安婧接過,走上前去,望著冰棺,心里仿佛堵了一團濕棉花。
爺爺,婧婧答應您的事情做不到了,您不要怪婧婧。一路走好。
她在心中默念道,然后恭敬地拜了拜,將香插進香壇里。
祭拜完后,她不禁瞟了眼跪得筆直的紀文軒,他明明專注的在燒紙,眸子里也映著跳躍的火光,但整個人卻像是靈魂早已被抽走了一般。
他的眼睛也有些浮腫,看來是哭過幾場了。
他和老爺子感情深厚,哭也是人之常情。
安婧的心抽疼了一下,見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最終沒說什么,轉身走向紀父,道了一句“紀叔叔節哀”,然后便辭別了。
殯儀館的氣氛總是令人壓抑,尤其是冬天的殯儀館。
靠著火的地方臉頰都被烤得生疼,背部卻涼颼颼的,冷風陣陣,還挾裹著香紙燭嗆人刺鼻的氣味。
安婧直到走了很遠,都還感覺自己被那嗆人迷眼的煙霧籠罩著,那煙霧如令人窒息的悲傷一般,揮之不去。
“安婧學姐!”
剛下樓梯走到花壇邊,安婧就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不由得回轉身,然后就看到一個穿著白色羽絨服的女生朝她大步追來,正是張樂彤。
走到近前,張樂彤連忙呼了幾口氣,因為跑得太急她呼吸有點兒喘。
深吸了一口氣,她著急地問道:“安婧學姐,你和文軒哥哥……真的分了嗎?”
聽到這句話,安婧的手指下意識的蜷緊。
就在昨天白天,這個嬌俏的姑娘特意找上了她,堵住她說了一大堆話。
“安婧學姐你好,我是張樂彤,是比你小兩屆的學妹,能不能耽擱你兩分鐘的時間?”女生的大眼睛里寫滿了懇切,羽絨服的帽子滾了一圈灰白色的兔毛,襯得她的臉很小很可愛。
當時她就在想:原來這個叫彤彤的姑娘真人比照片還要嬌俏可愛。
想到這個女孩兒是紀母擇定的“兒媳”,想到她曾見過自己最狼狽的一面,想到她曾經親密的挽過紀文軒的手,她當時其實是覺得很難堪的。
本來想拒絕的,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上次在醫院真的要謝謝你了。”
“不客氣。”張樂彤連忙擺手,然后急切地懇求道,“安婧學姐,你能不能不要和文軒哥分手?”
當時她很詫異,因為她并不清楚這個姑娘找上她的目的,她甚至曾惡意的揣測過這個姑娘是來示威的。
可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姑娘竟然是真的來勸她不要和紀文軒分手的。
張樂彤說了很多,說了紀文軒臘月二十九那天晚上為她買醉的痛苦模樣,說了他對自己的占有欲,不允許任何人覬覦,還和別人動了手,還說了他喝醉后口口聲聲都喊著她的名字。
除此之外,這個姑娘還坦誠了她對紀文軒曾經的情意,講她曾經將自己視為目標,一直想要超越自己的執著,也還原了那天挽手的真相。
她說了很多,都在傳遞一個信息:紀文軒愛她安婧,很愛很愛她。
那一刻,安婧不知道為什么,竟然有些心疼這個女孩兒。
這個女孩兒默默地喜歡了紀文軒多年,如果不是父母撮合,她或許會一直默默喜歡下去,隱秘的心思不會被捅破,不會尷尬、不會難堪,更甚者或許會在有朝一日驀然回首,不知何時已放下,然后最終找到自己的幸福歸宿,將這段無疾而終的暗戀變成青春歲月里的珍貴回憶永遠珍藏。
可就因為紀母的私心,給了這個女孩兒鏡花水月的期盼,讓她在無限接近的時候徹底失去,痛徹心扉。
而現在這個善良的姑娘,還要忍痛為她所愛的人來找她,希望自己和紀文軒復合,以紀文軒的幸福作為她最終的幸福。
還真是個……傻姑娘。
然而,當知道所有發生過的事情、還原所有真相的那一刻,安婧并沒有像張樂彤所期盼的那樣,消弭誤會,與紀文軒破鏡重圓。
相反,冷靜下來,安婧反而得出了那個“不孝不智不義不禮”的結論。
再次面對這個勇敢并善良的姑娘,安婧不禁嘆了口氣,然后真摯地回答了她的問題。
“我們不可能了,彤彤,很感謝你告訴我所有的一切,也很感謝你為我們所做的一切,但是我們真的結束了。”
“安婧學——”
“原來是你!”一聲暴怒陡然響起。
安婧和張樂彤都嚇了一大跳。
她們萬萬沒有想到,說話說到一半紀文軒竟然從花壇后走了出來。
“原來是你從中作梗,告訴安婧我打人的事情!說,張樂彤,你都給安婧說什么了?”
“嘶——”
還沒等兩人反應過去,紀文軒就一把抓住了張樂彤的手腕,狠狠地扯住了她,眼里全是危險狠戾的光芒。
他怒吼道:“說!你是不是挑撥離間,是不是故意去安婧面前含糊其辭,說我和你不清不楚!我看錯你了,你哪里是只小白兔,根本就是朵白蓮花!”
張樂彤被他兇悍的樣子嚇到,疼得眼里淚花打轉,誰知道下一瞬就被紀文軒暴力的拽著她的手將她大力的甩了出去!
她剛抬頭,紀文軒就站到了她跟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以為我和安婧分手就會輪到你嗎?”
他冷嗤一聲,聲音冷冽如冰,如冰碴一般吐出,狠狠地砸在了張樂彤的身上。
“我告訴你,就你這種心思深沉、蛇蝎心腸的女人,我紀文軒就是打一輩子光棍,也永遠不會看上!”
心思深沉。
蛇蝎心腸?
接連而來的形容如冰冷鋒利的箭,狠狠地射穿了張樂彤的心,將她徹底釘在了地上。
那一刻,張樂彤難以置信地仰頭望著這個從少時一直仰慕的大哥哥,竟然覺得陌生無比。
“紀文軒,你干什么!”安婧連忙蹲下了去,伸手去扶張樂彤,“你沒事吧?”
多相似的場景,當初張樂彤在住院部扶起她時也是問的這么一句,卻沒想到,今天換她扶張樂彤。
只是——
“紀文軒你真的太過分了!”安婧怒道。
“安婧,我和她真的沒有什么,你別信她的。”紀文軒立即換了一副面孔,指天發誓。
安婧看著他,不明白他怎么可以變得這么不可理喻。
“能起來嗎?”她不理他,朝張樂彤問道。
張樂彤的眼睛通紅,卻強忍住沒有哭起來,在安婧的攙扶下如破娃娃一般站了起來。
“安婧,你管她干什么,她把我喝醉的事情告訴你,不就是想說我喝多了和她在一起,不就是想暗示我和她關系匪淺,不就是要故意讓你誤會嗎?你聽我解釋好不好,你聽——”
“閉嘴!”安婧暴怒。
她手癢到不行,如果不是強制性的克制住自己,她真的會一耳光扇過去。
深吸了一口氣,她冷冷地注視著紀文軒,冷聲道:“文軒,我們分手,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與別的人、別的事都沒有半分關系。還有,你誤會彤彤了。”
頓了頓,最后她道:“改一改你不分青紅皂白就誤會人的性子吧。”
說著她拽著張樂彤,直接從他身旁,擦肩而過。
肩膀被撞得生疼,紀文軒扭轉身去,就看到她決然離去的背影,還有張樂彤眼里失望的神色。
霎時間,仿佛所有的一切都離他而去,而他被籠罩在灰暗的煙霧里,無法逃脫。
那煙霧攜帶著恐慌和痛苦無孔不入,伴隨著血液從四肢百骸向心臟聚集,緊緊地攥著那顆跳動的心臟,差點兒令他窒息。
他到底做錯了什么?
紀文軒十分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