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蓁蓁抱著綠綺回自己的院子。
“女郎，聽說這綠綺是至寶，可我瞧女郎不是很喜歡。”木槿發問道。
蕭蓁蓁回答道:“它的確是把好琴，我也的確不大喜歡它。”
“這又是為何？”木槿被她說得有些糊涂了。
“你可知道，漢代的司馬相如。”
木槿回答道:“略有耳聞。《子虛賦》，《上林賦》，便是我這樣的奴婢，也聽說過的。”
“司馬相如原名司馬長卿，因仰慕戰國時的名相藺相如而改名。他曾為梁王賓客，梁王慕名請他作賦，他便寫了一篇《如玉賦》相贈。這賦詞藻瑰麗，氣韻非凡，讓梁王十分高興，就以自己收藏的綠綺回贈。”
“司馬相如琴藝出眾，加以綠綺音色美妙，這才成全了綠綺傳世之名。”
“梁王死后，司馬相如郁郁不得志，回到故鄉蜀地。卓王孫得知他頗有聲名，設宴邀他。卓王孫有個叫文君的女兒，因為丈夫去死而歸家。她向來久仰司馬相如的文采，悄悄藏在屏風后窺視，司馬相如佯作不知，而當受邀撫琴時，卻趁機彈了一曲《鳳求凰》，表達愛慕之情。”
“宴畢，司馬相如又通過文君的侍婢向她轉達心意。于是文君深夜逃出家門，與相如私奔到了蜀地。卓王孫大怒，因為文君違反禮教，不肯理會這個女兒。”
“而司馬相如家境貧困，兩人很是過了一段苦日子。之后，文君勸說司馬相如跟她一起到了臨邛，開了一家店賣酒。卓文君當壚賣酒，而司馬相如和伙計一起洗滌杯盤瓦器。”
“之后武帝劉徹在位，對司馬相如那篇《子虛賦》相當喜歡，當時侍奉武帝的狗監，就是掌管天子獵犬的楊得意是蜀人，對武帝說，此賦是我的同鄉司馬相如所作。武帝驚喜于是召司馬相如進京，司馬相如向武帝獻上了與《子虛賦》內容相接的《上林賦》，被武帝封為郎官。”
“但多情的司馬相如沉溺在長安的溫柔鄉中，不久打算納茂陵女子為妾，全然不念及在遠方苦苦等待他的卓文君。他寄了一封十三個字的信給妻子。”
蕭蓁蓁帶著木槿坐在涼亭中，將綠綺放在矮桌上。她微啟朱唇:“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萬，這就是司馬相如給她寫的信。”
木槿皺了皺眉，“無億?——無憶……”
蕭蓁蓁垂著頭，眼神悠長，“素有才女之名的卓文君怎么會不明白他的意思，憂憤之中，文君寫了一首《白頭吟》回寄與他。”
“皚如山上雪，皎若云間月。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今日斗酒會，明旦溝水頭。
躞蹀御溝上，溝水東西流。
凄凄復凄凄，嫁娶不須啼。
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竹竿何裊裊，魚尾何簁簁！
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蕭蓁蓁緩緩念出這首詩。
木槿忍不住道:“真是一位奇女子!”
“收到這首詩的司馬相如幡然悔悟，將卓文君接來長安，不再提納妾之事。”蕭蓁蓁繼續說道。
“這真是再好不過了。”
“是嗎?”蕭蓁蓁意味不明地說了句。
“女郎難道不覺得這是一個好結局嗎？”木槿有些疑惑，蕭蓁蓁的反應實在奇怪。
蕭蓁蓁撥弄了一下琴弦，“世人都夸贊文君聰慧，守住夫婿，可獨獨沒有人想過，錯的明明是司馬相如。文君于他微末之時不離不棄，舍下身份與父親決裂，當壚賣酒甚至典當首飾養活他。可他一朝得意，就忘了糟糠之妻。”
“倘若卓文君不是那般錦繡心腸，只怕早做了下堂婦，至今卻沒有一個人指責過他。”蕭蓁蓁眼神淡漠。“世間男子總將女子當做附庸，再出色的女子也只是裝飾他們的符號。”
木槿覺得她的話聽起來的確有道理，可是也太出格了些。“女郎，這些話，在外邊兒，是斷斷不能說的。”
蕭蓁蓁慵懶地用手托著腮，“我自然是知道的。”
“今日既得了這琴，我為你彈一曲《鳳求凰》好了。”蕭蓁蓁也不想再談這些沉重的話題。
她抬手撥動琴弦，口中輕輕唱道:“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墻。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她的嗓音還有些稚嫩，歌聲空靈縹緲，不似在人間。
“蓁蓁，這曲《鳳求凰》可不該你來彈。”蕭成章不知何時來到涼亭外，待蕭蓁蓁奏完一曲，調笑道。
“三哥。”蕭蓁蓁回過頭喚了一聲，隨即注意到他身后寸步不離的石勒，忍不住皺了皺眉。這可是只狼崽子，養在身邊可要做好被反噬的準備。
“蓁蓁的琴技真是讓我自嘆弗如啊，這曲《鳳求凰》相思之意讓人動容。”蕭成章感嘆道。
“三哥這是要到哪里去?”蕭蓁蓁發問。她的琴也是謝清溪親自教的，當日全憑假扮成琴師，才能僥幸活命。不過這一節，卻是不能讓第三人知道的。
蕭成章答道，“去四郎院子里瞧一瞧。近日也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神龍見首不見尾，我好幾日沒有同他好好說過話了。而且不知為何，他這幾月錢總不夠用，我借了他好些，卻不知道他都拿去做什么了。”
蕭成章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這個同胞弟弟實在讓人不省心。
聽他這樣說，蕭蓁蓁直覺感到不妙，有什么是她忘了的嗎？前世她太過自我，沒有多關心過幾個兄長情況。
“我同你一起去。”
“這當然可以，只是你這琴?”蕭成章有些猶豫。
蕭蓁蓁吩咐木槿先將綠綺帶回去，隨后對蕭成章說:“走吧。”
兩個人并肩而行，蕭成章身后的石勒偷偷瞪了蕭蓁蓁一眼，本以為她一定不會發現，沒想到蕭蓁蓁突然回頭，給了他一個冷眼，把石勒嚇得夠嗆。對還年少的石勒來說，蕭蓁蓁的存在簡直就是大魔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