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母沒有錯，她那個年代的人大多數都有著對孩子病態的支配欲，魏卿能夠理解。他所能做的就是通過自己的努力，真正地成長給她看。
但他不想讓他的小劍靈也背負他當年那樣的心情。
似乎是在花著別人的錢，被那個給予金錢的人支配擺布，腰桿都挺不直。
就算那個人是親人，是朋友，是愛人，也都會令人感到遺憾。
等到她辦下來了身份證，學好了漢字，順暢使用手機和電腦，漸漸地也開始融入二十一世紀的生活，真正成為了這個世界的一員時，他再讓她自己去選擇她想做的事，全心全意地支持她。
就像她也無條件地支持他所有的決定一樣。
“你真的要捐劍呀？”云未昭坐上了副駕時，才想起方才都忘了追問他這件事。
“嗯。”魏卿輕輕點了一下頭。
“可那些都是你的珍藏，唔，你其實，不用這樣的。”云未昭低垂著頭，聲音越來越小：“我雖然是有一點點介意那對姐妹，只有一點點，但你真的不用這樣。我知道你很喜歡古劍劍，不舍得把他們捐了的。”
魏卿趁著紅燈看了她一眼，暗嘆自家的小劍靈怎么就這么傻。
他最舍不得的，只有她而已。
“舍得。”魏卿從口中蹦出了這么兩個字，云未昭聽見愣了愣，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地張了張嘴，想了又想，才說道：“真，真的呀？”
“都沒有昭兒重要。”
這一句話讓她一個人暗自高興了好久，直到兩人到達目的地，她才稍稍收斂了一些嘴角欣喜的笑意，想讓自己在他老師面前表現得端莊一些。
這會兒雪似乎比吃飯時更大了些，魏卿下車時，清楚地看見兩個耳室上還未清理干凈的地方都已經被塑料布蓋了起來，主墓室處則依然有工作人員冒雪清理。
云未昭站在車門旁，在寒風凌冽中，靜靜地看著這一片灰黃的土地。
她記得兩千多年前，這附近還有一個富足的小村子，當時萬卿便是帶著她隱居在那兒。
其實萬卿早已不在這里了，她親眼看著地府接引將他的魂魄帶走，和她告別。那時她舍不得離開，便進入了劍中沉睡，一夢千年。
但其實不應該是這樣的。
如果她真的那樣不舍他，早該立刻追著他的轉世去了。
不會拖到現在，拖到魏哥哥這個時代，兩千多年，早就已經不知道輪回轉世了多少次。
她一眼就認出了魏卿，說他生著將軍的那一雙眼睛。極其深邃，眉骨很高，有時候在燈光下，云未昭覺得他的眼睛都被眉骨的陰影所遮蓋。但他說那是因為魏母的曾祖父有著羅馬人的血統，所以他會遺傳到歐式長相。
云未昭讀了些他書房里的簡明的世界史書籍，明白他說的意思，更清楚他一直強調的“他不是將軍”，便也不在這個事情上和他爭論。
那雙眼睛她從不會認錯，可她終究還是打著將軍的幌子，喜歡上了另一個人。
她今天來這里，其實也是想好好地同過去告個別。
魏卿感受到她情緒的一絲波動，伸出手牽住了她，似是想給她力量般輕輕捏了一下。
云未昭這才回過神來，對著他笑得眉眼彎彎。
她的發絲上落滿了在零下的氣溫里還沒化掉的雪花，魏卿忽然想到了一句歌詞：霜雪吹滿頭，也算是白首。
倒是符合他們的情況。
畢竟小劍靈永遠不會老，終究不會和他一起白首。這樣想來，魏卿忽然愛上了下雪天。
他本想說些什么，但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不遠處正在指揮著清理主墓室周遭發掘活動的人群中，有人在喊他。
他牽著她，向他的老師走去。
“哎呦，小魏，你可舍得來了。”趙建國在本科時曾給魏卿帶過兩門課程，分別是夏商周考古和秦漢考古，那時對魏卿的印象就不錯，如今更是魏卿所在教研室的主任。
原本萬卿墓的發掘工作趙建國是想委托給魏卿來親自負責，但魏卿年初時剛剛結束一個秦墓的收尾工作，想修整一段時間，便委婉拒絕了趙建國的邀約。
“趙老師，怎么樣了，年前差不多能結束前期？”
今年過年過得晚，大約要到二月中旬。
“差不多能行。”趙建國點了點頭，似是有些惋惜道：“除了那把乾坤穿云劍，還有幾箱算是他回憶錄記載的竹簡之外，還真沒找到什么特別有價值的好東西了。”
趙建國口中的價值，并非金錢所能衡量，而是指在發掘出的器物中，是否有那樣具有時代特征、工藝制作又十分精良，和同時代其他地區的出土文物能夠產生共鳴的存在。
“還是時間短。而且萬將軍死去時，大安國已經滅亡許久，他身邊應該也沒有什么器物陪葬。”
魏卿見老師沮喪，便安慰他道。
這時云未昭忽然扯了扯他的袖子，魏卿回頭看向她，只見她示意他湊近，似乎要跟他說悄悄話。
趙建國這時才注意到魏卿身后的小姑娘，露出了長輩一貫意味深長的微笑看向魏卿道：“小魏，什么情況，不介紹一下？”
魏卿把云未昭拉到了身側，開口道：“云未昭，我女朋友。”
“昭兒，這是趙老師，負責主持萬將軍墓的挖掘。”
“趙老師好。”云未昭十分乖巧地看向趙建國道。
“你好你好，我們小魏也老大不小了，是該找女朋友了。”趙建國說著，已經把早就準備好口罩和鞋套遞給了他兩，道：“既然來了，總要下去走一遭。”
云未昭又拉了拉魏卿的衣袖。
“怎么了？”魏卿湊近她，只聽得她在耳邊壓低聲音道：“萬將軍是被當時隱居的村子村民合計著一起下葬的，根本沒有什么特別好的陪葬品。如果不是安國滅亡了，這里也不是他原本該下葬的地方。”
魏卿抓住了她話中的重點，看向她，詢問道：“他本是該葬在安國王族墓？”
“對。”
云未昭忍不住露出了特別開心的笑：“魏哥哥真聰明。”
但萬卿墓之所以能引起學界這么大的轟動，就是因為這是大安國第一個被發現的墓葬，坐實了大安國短暫的存在。至于安國王族的墓葬，現在根本連個影兒都沒有。
“那昭兒是知道王族墓群具體的位置？”
魏卿繼續詢問道。
“知道呀，就在百碧峰和都城之間，沿河而建。老國王和王后都葬在其中，可惜大王繼位沒兩年安國就滅亡了，他被亂軍俘虜，也不知道最后葬身何處。”
百碧峰位于A市東南角，是靈山的一支余脈，的確是一處風水寶地。截至目前為止，那里發現的墓葬不少，但大多數都已經遭到破壞。
可是大安國的墓葬到現在都沒有被發現，也就是說明壓根沒有人去破壞盜取過。
一處完整的王陵大墓，如果能夠由自己親自發掘，于一位考古人而言，那該是多么幸運的一件事。
魏卿定了定心神，看向云未昭，眼見前面帶路的趙建國和其他兩人都沒有注意到他們，急忙湊近她，在她面上親了一下。
云未昭“呀”了一聲，輕扯他道：“你老師還在前面呢。”
“昭兒。”他忽然十分鄭重地看向她，認真地喚了一聲她的名字。
“嗯？”
“謝謝。”
謝謝你帶給我，這么多的驚喜。
“魏哥哥是打算去自己挖嗎？”云未昭經過這么些天的了解，大概摸清楚了魏卿詭異的愛好。
“你愿意去嗎？”魏卿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又拋出了一個問題。
“我？”云未昭愣了一下。
“如果你想去，年后我就去申請這個項目，我們如果能找到，都是你的功勞。雖然你還是無法進入A大，但有了這個經驗，再去參加成人高考，畢業后真的想去給封恒打下手也名正言順。”
所以他完全是在為她考慮，那剛才那聲謝謝又是為了什么呢？云未昭有些不解地看著他眨了眨眼睛，遲疑著開口道：“魏哥哥，你讓我想一想。”
真的要去挖老國王的墓么？云未昭內心很糾結。
“不喜歡也沒關系。”魏卿從來不想逼迫她。
“但魏哥哥很喜歡？”云未昭又把問題接了過去。
他當然喜歡，他甚至已經預測到了如果大安國的王陵真的就此問世，這將會帶給考古界和史學界多么大的動蕩。他想成為那個幸運的，可以主持發掘那片墓群的人。
但也僅僅是如此。
他拒絕以此作為加薪升職的工具，拒絕把摯愛的事業和之后所有的喧囂浮華混為一談。他只想完成一個踏實考古人的夢想。
但如果助他完成這個夢想的資源提供者不喜歡這一切，他便不會去做。
時間還很長，他早就已經不急了。
“沒有，全聽昭兒的。”魏卿十分坦蕩，他說得的確也是心中所想。只是小劍靈似乎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之中，只聽得她小聲道：“魏哥哥，你，你不用這樣的。我是告訴了你地點沒錯，但具體還是得你自己去找然后慢慢挖，你不用非要算成我的功勞。你喜歡就自己去申請項目，沒關系的。”
魏卿撫了撫她的頭發，輕聲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