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夏日短狹,下了幾場雨,紫薇花落了滿地,風一吹已有早秋的涼意。
云槿瞧著天色陰了下來,便問道:“公子出去時可帶披風了嗎?”
如娘拿了披風給云槿系上,笑道:“還是公主親自給系上的,怎么又不記得了?公主這是找個由頭都要提一提公子呢!”
云槿含羞一笑。
二人回京后,秦暄明在朝中領了個文職,本是清閑,近日因著惠城之事,太子遭人彈劾,這一陣子多在太子處走動。既已回京,云槿也少不得也要應付王公貴女、內眷婦人之間的事情,不過今日卻是興致好。
太子妃白樂筱有孕,在府里開宴,邀了她去,云槿想著能碰到玉嫻和玉宜,還吩咐人做了兩盒玉宜愛吃的糕點。
太子妃來自西川,又不善結交,故只邀了太子的近親和平日里走動勤快些的。
許久不見,白樂筱氣色有些虧敗,那眉眼依舊很驚艷,她和白音策一樣膚色白皙,白玉凝脂般,她們姐弟都是清秀俊雅的面相。
云槿剛坐下,就不妨被人捂了眼睛,一個清亮的聲音叫道:“猜猜我是誰?”
云槿摸著她的小手,笑道:“手這么臟,莫不是街上的小叫花跑進來了?”
玉宜急了,嚷道:“二姐,你連我也猜不出來,我不跟你玩了!”云槿捏她的小鼻子,“鬼丫頭,還是這么淘氣!”
玉宜多日未見云槿,好不容易見著了,粘著她撒嬌胡鬧。
白樂筱道:“二妹不必拘禮,四妹想去玩,你們不妨就在府里逛逛。”
玉宜不等云槿回話,便笑道:“多謝嫂嫂!”云槿笑了笑,白樂筱心中微瀾。
早在西川的時候,白樂筱就知道這世上有一個女子叫云兒,后來得知趙鳴飛口中的云兒竟是云槿時,頗為驚訝。
趙鳴飛曾說,不知為何,見了白樂筱就想起他的云兒來。白樂筱以為那個云兒能拿得下趙鳴飛,必得有排山倒海的本領,可誰知恰恰相反,云兒她安靜溫順得很。說也奇怪,那么一個橫沖直撞的人,喜歡的女子卻是那么溫柔嫻靜。
但云槿現下是秦府夫人,趙鳴飛如何會罷休?白樂筱預感不好。
玉宜拉了云槿去后院,又不許人跟著,神神秘秘的,悄聲道:“有個好玩的小哥兒在在等我們呢!”云槿暗奇,只得跟她走,“你三姐呢?”
“三姐病了,輕易不出宮呢!”過了月洞,又進了一處院子,院中林木蔥蔥,鸝鳥爭鳴。玉宜突然拍手叫道:“就是那個小哥!”
桐花樹下,有位白凈俊秀的小哥長身玉立。
白音策笑嘻嘻說道:“長姐把我關在這院里多日,今兒可算有人給我玩了。”玉宜多在太子府里逗留,倒是和白音策成了好玩伴兒了。院子很大,玉宜跑來跑去的,云槿和白音策坐著說了會兒話。
白音策委屈道:“你們東齊人狡詐得很!日日騙我東西,嘲諷我,動起手來還以多欺少。我長姐也不信我,不幫我出氣,還把我關了起來。”
云槿聽如娘說白音策入京以來闖了不少禍事,儼然一個混世魔王。但她回京這兩個多月,白音策收斂了許多,原來是太子妃找人拘著他了。
云槿勸道:“若是你惹出禍事來,豈不連累你長姐?她成婚兩年多了,都沒有孩子,不知有多少人笑話她,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不得精細地養著?你整天胡鬧,教她生氣頭疼,又如何能安心養胎?”
白音策心虛了,“我最近不是沒怎么出去了嗎?”
“你入京來陪你長姐,就該讓她安心。若是想解悶,大可在府里尋些趣事,也不必到大街上去,那里三教九流,又有許多潑皮無賴,你是應付不來的。”
白音策聽她說得有理,就問道:“那你住在哪里啊?我去找你玩,這總可以了吧。”
他比云槿還小半歲,玩性極大,絲毫不顧慮禮節。云槿微笑道:“我自是在我夫家住著。”
“那天和你一起的公子是你夫君?”云槿微笑點頭,白音策頗為失望道:“我還想娶你當我的王妃呢!”
玉宜插話道:“怎么都要娶二姐?策哥哥,我不能給你當王妃嗎?”
白音策見小玉宜粉嫩可愛,一雙眼睛水靈靈的,笑道:“對啊,你這個小丫頭可有趣了,等你長大了,我讓我父王來提親,迎你入西川當九王妃。”
玉宜:“好!”
云槿:“……”
八歲的玉宜和十六歲的白音策饒有興致地談論起了婚姻大事,西川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白音策講得天花亂墜,玉宜聽得兩眼發光,直嚷著要嫁過去當九王妃。
三人又在院中玩鬧了好一會兒才走,臨走時白音策問云槿,“我要是去找你玩,你夫君不會打我吧?”
云槿笑道:“他自是歡迎你的。”
“也是,他看起來就是個好脾氣的,可不是趙鳴飛那小子,脾氣臭得很,一言不合就翻臉……哎,忘了問你了,那天我沒有等到你就先走了,你最后怎么出的青城?”
從太子府出來,風大了,天色更加昏沉,似要下雨。云槿掀簾子瞧著攤販們都在忙著收攤,大風蕭索了人間琳瑯,沒什么好玩的了。
如娘道:“瞧著太子妃的氣色可不好呢,說話也是有氣無力的。”
云槿也看出白樂筱的虛弱之色,接話道:“想必是擔憂太子哥哥的緣故,加上這天忽冷忽熱的,讓人胃口也不好。”
如娘笑道:“公主近日胃口也不好,我瞧著是好事呢。”云槿不明白,生病還有什么好事?
云槿回府時,秦暄明已然回了,在吃飯,說是忙著趕回來便沒有與太子一同用飯。
云槿給他盛了湯,“又不是小孩子了,這么急著往家里跑,可不讓人笑話?”
她笑意盈盈,不像是在教訓人,又吩咐涓兒道:“去把公子愛吃的小酥餅也端來。”
秦暄明笑吟吟道:“回家有云兒心疼,可不得快點兒跑回來嗎?”
兩人相視笑著,新婚燕爾,甜蜜非常。
用過晚飯,秦家父子在書房談了好一陣子話。秦暄明回房,云槿便幫他洗漱。兩人結成夫妻后,云槿越發柔軟心細,頗為賢惠。
秦暄明說過幾日可能要陪太子去一趟惠城,云槿心里不舍,但也沒說。秦暄明瞧出她的不快,“云兒是不是舍不得我去?”
云槿嘴硬道:“才沒有,你愛去哪去哪!”
“此惠城要兩個月才能回來。”
云槿大驚,忙道:“那我也去!”
秦暄明笑道:“騙你的,不過幾日便回了。”
云槿嗔道:“你慣會欺負我!”
秦暄明抱了她在懷里,叮囑道:“云兒,若是我不在京,你可少出門,便是太子妃邀你,也要拒絕。”
云槿知他何意,要他放心,又說道:“王妃嫂嫂有孕在身,偏不巧碰到太子哥哥困頓之際,真讓人心疼。”
秦暄明撫著她的小臉細細打量,輕聲道:“我瞧著云兒最近食欲不振,這幾日又貪睡,可是不舒服?”
云槿笑道:“我好得很,只是玉嫻又病了。等你去惠城回來,時局穩定下來,我去看看她。”
次日云槿午飯也沒動,她近日屢得不適,只覺得胃里鬧騰得慌,午睡醒來,想叫如娘去做些梅子來吃,遠遠瞧見如娘引著大夫往她這邊來了。
“我又沒病,請大夫來做甚?”
“云兒聽話。”如娘扶云槿坐好,放下帳子,叫了大夫進來把脈。云槿不知如娘何意,過得一會兒只聽大夫道:“公主這是喜脈啊!”
大夫的話一出口,眾人無不感到驚喜。涓兒、萍兒幾個丫頭歡呼著,跑出去報信了。
云槿乍然歡喜,只怕自己聽錯了。
“確是喜脈,恭喜公主和駙馬爺了!”
云槿忙謝了大夫,又問:“暄明不是說今日早回來的嗎?”
“云兒這是等不及了?”如娘打笑道:“公子得知公主有孕,還不快馬飛奔回來,別說是太子,皇上也恐留不住他呢。”
云槿開心得咯咯笑,她小心地撫摸著自己的小腹,感到很奇妙,里面有一個小生命,這是她和暄明的孩子。
“云兒,我再去好好問問大夫,你歇著,不要亂動。”
待如娘出去之后,云槿又打發小丫頭卻看秦暄明回來沒有。
秦彥得知云槿有孕,十分歡喜,叫人準備了晚宴,打算一家三口,不,四口好好慶祝一番。
過了酉時,秦暄明都沒回來,云槿急了,又怕小丫頭們笑話,只好裝作一副不著急的樣子。
天已經黑了,依然沒有消息,秦彥打發了兩撥人去看,都只說,太子留秦暄明議事。
云槿等得焦急,想知道他得知自己有孕的反應,是不是和她一樣驚喜萬分;又擔心太子連夜帶了他去了惠城,他就不知道這個消息啦,那可怎么好?她有很多話想和他講,偏他今日回來得比往常都晚。
她心里有點兒惱,又想著怎么發發小脾氣,要他哄她才罷休。
室內靜悄悄的,有風進來,燭光孱弱悠長,幔帳流蘇都在動。云槿想去合窗,驀然一個人影躥了進來。
涼風撲面,那人背著月光,如夢如幻。
“鳴飛——”
燭光亂晃起來,云槿看清了他的臉,不由得倒退了好幾步。
“云兒”,他眼睛紅紅的,聲音有些低啞,問道:“這些日子你過得好嗎?我來了,帶你走。”
他上前抱她,云槿推開了,喝道:“趙將軍自重!”
“趙將軍?”她神色冷漠,趙鳴飛痛心道:“云兒你還在生我的氣嗎?我知道錯了,我什么都聽你的好不好,我來帶你走。”
與君長訣,他不答應就不算數。他忍了兩個多月才來京城尋她,已是很讓人意外。
云槿心中悲痛萬分,面上冷冷道:“這里是我的家,我哪兒也不去。”
云槿散著長頭發,白衣長裙,還是一往的少女模樣,趙鳴飛見了她便心軟,很多話都說不出口了,只道:“云兒,我好想你,你跟我走吧。”
他欺身上前,抓住她的手道:“云兒,你忘了,我們要一生在一起的?你別生氣了,我來帶你走,日后你要什么我都給你,你說什么我也都聽。總之,都隨你,我什么都依你……”
云槿看著他,字字清晰道:“我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