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登基,祭天神、定國號,大典之上追封生母李氏為圣母皇太后,命人重建皇陵,并有親去江南迎回生母墳塋之意。亡母得到了至上榮耀,而那暴斃的先帝無人作傳,史上輕描淡寫了幾筆,厚此薄彼,不賢不孝,眾人驚怒卻不敢言。
得到司馬家和向家的支持,趙鳴飛掌權后干脆利落地將西川軍隊趕出了東齊地界,他做事又狠又準,不日便平定了各地的反亂。本來朝堂諸事已被趙千霖安排妥當,趙鳴飛只需壓住顧玄松等人,便能坐穩皇帝寶座。
他少年成名,殺伐果斷,無人敢不服。
大雪今年似去年,宮里景物依舊,只是人已非。寒梅花開如海,天地又是一番新氣象了。
云槿看了看坐在自己身邊的男子,劍眉星目,沉穩剛毅,他已經完全褪去了年少的稚嫩,他踩著尸山血海成了天下的王。
她在柴郡遇到的是趙鳴飛,可到了青城,他就不再是趙鳴飛了。
她有時候心里很疼,卻不知該恨誰。她的鳴飛湮沒在那刀劍風沙里了,如夏螢所說,青城真是個鬼地方。
“好看嗎?”他輕挑眉,云槿轉過頭去。兩人坐著吃飯,并無宮人在側,趙鳴飛見云槿似乎胃口不錯,夾了一筷子菜給她,她也沒有拒絕。
“你想住哪里?毓秀宮?”兩人日日怨懟、冷戰,斗了這么多日,他突然松口了,云槿感到意外,只道:“霈園?!?/p>
“就毓秀宮吧,你住習慣了?!彼恼Z氣不容拒絕,云槿腹議,趙鳴飛道:“是不是在你心里所有人都比我重要?”
云槿淡淡道:“你不一樣,你我是仇人?!?/p>
他點點頭,道:“嗯,仇人。”顯然,她半點兒也不在意皇后的位置,他君臨天下,她卻不愿和他并肩攜手賞遍萬里江山。
他忽生凄涼,心里不止一次在想,若是回到從前,他愿意付出任何代價。
一頓飯吃得并不愉快,趙鳴飛扔了筷子去了重華宮。宮人皆知,趙鳴飛獨寵司馬懳,登基大典上也只詔封了她一個,那重華宮美輪美奐,奢華無比。
與皇上同住熙泉殿的云姑娘樣貌性子雖好,卻動則觸怒龍顏,實在讓人費解。宮人都是新進的,無人識得云槿,宮中傳言她是嫁過人的,總之皇上并不是真的寵愛她。
是日深夜,不知云姑娘又怎么惹惱了皇上,宮人見趙鳴飛只著中衣就出了寢殿。冰天雪地,他赤腳就出來了,神色可怕,肩上被血染透了,殷紅一片,看得人膽戰心驚。
次日,皇上命人將云妃的東西都挪去了毓秀宮。宮人都明白了,以后不能叫云姑娘,而是叫云妃娘娘。
皇上喜怒無常,行事從來任性自專。某天又想起霈園的那位,命人接她進宮,這明顯是在打司馬家的臉。
從名份上說,霈園來的那位是正兒八經的太子妃,皇上的結發妻子,她又住在了紫宸殿,亡國孤女成了皇后娘娘,聽說重華宮的那位跟皇上鬧了好多天。
不過,說來也奇怪,紫宸殿那位自從入了宮,皇上并不去看她,她自己也很少出宮門,安靜得很。
又下了幾場雪,毓秀宮積雪重重,月色和著雪色映在窗子上,殿內光景都柔和了起來。
時至深夜,云槿聽到外面隱隱有動靜,她立時起身,換了衣服,開窗聽到外面宮人和侍衛都在喊抓刺客。
何人敢行刺趙鳴飛?
云槿心中暗疑,從枕下摸出那把短劍,戴上斗篷,出了寢殿。
她特意交代宮人無須守夜,她不叫誰都不能進寢殿。寒冬深夜,又有刺客,宮人誰還敢出來。
云槿剛出寢殿,宮門就開了,趙鳴飛進得宮來,手持長劍,神色自若。
云槿見他一人坐在院內,古怪可疑,便上前問道:“你怎么一個人,不是有刺客嗎?”
趙鳴飛淡淡道:“我只要保護你一個就好了。”
云槿道:“我去看看玉嫻?!?/p>
“站住!”趙鳴飛冷冷道:“哪里也不許去!”云槿暗怒,一跺腳回了寢殿。
她從窗子看去,他坐在風雪里的身影很單薄。她不知他為何還如此執著,那晚他欲跟她親熱溫存,她從枕下摸出簪子刺了他一下,毫不留情,但他揚起的手卻打偏了,無奈地落在她臉側。
血滴在她額頭,她一驚松了手,他奪過簪子折成兩半,冷哼一聲,憤恨而去。
那一簪子刺得不輕,這些日子都不曾見面,她以為他已經厭倦她了,她也好找時機脫身逃走了。但是此刻他一個人坐在雪夜里,還是如此執著。
他囚禁她,保護她,至死都要把她強留在身邊。
司馬懳聽到宮人稟告,昨晚鬧刺客,皇上獨自一人在毓秀宮的院子里坐了一夜,天亮才離去。她不禁生愁,有云槿在,她如何才能完全擁有他的心?
司馬懳早膳也沒用,趕著去熙泉殿。路過紫宸殿卻見兩名女子款款而來,前面走著的女子,面如皎月,身形婀娜,雪地里行來,頗似誤落凡塵的仙人。
司馬懳遠遠看到玉嫻,嘆道:“早兩年她還是個病秧子,如今也出落得跟仙女一般了。”
婢女紅鳶道:“哪有娘娘美?皇上可從來不看她的。”
“可皇上總會看她的。”
登基大典上,趙鳴飛只冊封了司馬懳,雖是貴妃,但也是給足了她榮寵。可沒過兩天,他就把云槿接進宮來,同住熙泉殿。前兩日聽說云槿惹惱了趙鳴飛,她不住熙泉殿了,毓秀宮給了她,她就成了云妃了。更可氣的是詔書傳到霈園,玉嫻入主紫宸殿,成了皇后。
皇上如此厚待這兩個亡國之女,明顯是在警示他們司馬家,更是在給她難堪。她沒有得到皇后之位,就不算是他的妻。
司馬懳近來時常后悔,她不該答應幫趙鳴飛弒父奪位的,他連自己的父親也殺,那她又算什么呢?趙鳴飛深夜去找她,很可能還有一層意思,她若拒絕了,他會殺了她,隨便丟給誰,趁亂他依然可以掌控局面。這些天她想明白了,有些后怕。
“娘娘,咱們還去不去熙泉殿?”
司馬懳吩咐道:“去著人打探一下,她在忙什么?”
宮人很快回稟說,皇后娘娘早起去了梅園,收集梅上雪水泡茶。司馬懳再問別的,宮人就答不上來了。
皇后身邊只有一個叫采兒的貼身宮女,是她從霈園帶來的,其他宮人都進不得內殿去。聽說毓秀宮的那位也是不準宮人隨意走動,這姐妹兩個倒是古怪得很一致。
司馬懳知道云槿嫁過人,又幾次三番地對趙鳴飛下殺手,想來威脅不了她的地位,但那紫宸殿的小美人就不一樣了,難保哪日趙鳴飛就動了心。
司馬懳自恃才貌過人,最是要強,那趙鳴飛是她心中最緊要的夫郎,怎可由她人分寵?
大雪過后,紅梅欲發妖嬈。
“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了?!?/p>
玉嫻聞言一驚,轉身看到身著華服的司馬懳。兩人素無交情,她一個大權在握的貴妃要來拜她這個虛名皇后,無事獻殷勤,自是不懷好意。
“貴妃不必多禮?!壁w鳴飛并未正式冊封玉嫻,既無封后儀式,也沒有給她皇后印璽,她心里明白他只是拿她當幌子,壓制司馬家而已。她這個皇后遠比不得眼前這個寵妃,但既然她要問安,玉嫻也少不得托大了。
玉嫻只著素服,也并未精心裝扮,身邊一個宮人也沒有,卻不輸氣場,真敢受了司馬懳一禮。
司馬懳臉色微變,隨即笑道:“皇后娘娘入宮多日,臣妾都未前去拜會,實在是無禮。只是皇上多有召見,臣妾實在是不得空。”
“貴妃若真有心,可日日去紫宸殿問安,不拘何時,本宮都歡迎。”
經歷了那么大的變故,玉嫻氣度更加從容安逸、疏離人世。她翩然離去,司馬懳對身后的小宮女使了個眼色。
趙鳴飛新得了一斛東海明珠,本想送去毓秀宮,走到半路,意興灰敗。他回了熙泉殿,卻見司馬懳已在。見他回來,司馬懳迎將上來,神色委屈,眼睛紅紅的。
“臣妾是好心,怕臺階滑,教人扶皇后娘娘一把,誰知,皇后娘娘如此不小心,竟踩空了,跌了下去。臣妾嚇壞了,忙命人送皇后娘娘回宮,又宣了太醫前去??倸w是臣妾之過,臣妾應該親自扶皇后娘娘的,現來任由皇上責罰?!?/p>
她哭得誠心誠意,梨花帶雨,趙鳴飛嘴角微揚,像在冷笑,問道:“皇后怎么樣了?”
司馬懳被他看得心虛,哽咽聲道:“太醫說無甚大礙,將養些時日即可。”
趙鳴飛沒有再過問,司馬懳松了一口氣,才粘著他軟語討好。哄得趙鳴飛高興了,她不但得了一斛東海明珠,還央著他答應了陪她去賞梅。
她要他所有的寵愛。司馬懳年少初遇趙鳴飛便傾心于他,那個少年如此與眾不同,他一出手,十幾個殺手都奈何不了他。
聽說太子在上林苑敬神,那日原是沖著太子去的,沒想到那里埋伏了殺手,宮中侍衛折損了大半,情況危急時,殺出一個趙鳴飛來。他赤手空拳,以一敵十。
趙鳴飛救了太子,司馬懳看在眼里,只覺得他救了自己似的,久久難以忘懷。那時,司馬懳便想,若要嫁人,當嫁這樣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后來,趙鳴飛被封飛將軍、打敗突厥第一勇士,又獨闖西川王大帳,降服西川……如此種種過人之舉,怎叫司馬懳不芳心暗許。且她每次聽來這些英雄事跡,心中有他,便覺得同享了這些驕傲似的。
但那時趙鳴飛就只哄著二公主云槿,司馬懳氣不過,還多次給云槿難堪。
現如今,她已經是他的女人了,她視趙鳴飛為夫君,定要他心里只有她一個。
司馬懳心想,云槿如此絕情早晚得失了君心,最好玉嫻摔成了瘸子,任她再美,也威脅不到她了。
云槿去紫宸殿看玉嫻時,她坐在榻上,笑意盈盈,一點兒不像是剛摔斷腿的人。云槿瞧她精心做了好茶水,像是要招待什么人,心有疑惑。但宮中皆是趙鳴飛的人,她只問了傷勢,寬慰幾句。
殿中無人時,玉嫻笑道:“二姐,來,我告訴你個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