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毅絕非笨人。

從這吵吵嚷嚷、嘰嘰咕咕的七嘴八舌中，他算是聽出了這所為的“李氏家族”的訴求。

簡單來說便是三點。

其一，你李俊在貧民窟中受罪了十余年，兩側(cè)耳郭上的犀角也不過三四分長，同他們的子女一樣，屬于“廢物”，憑啥你就能得到天賜良機(jī)，去學(xué)院中結(jié)識高層次的“貴人”，吃香喝辣，而他們卻還在這兒受罪。

其二，你若是同大家伙一塊出工，干苦力，所得錢財自然是這位所為的族長納入腰包，統(tǒng)籌支出，大家吃喝均沾；若是去了雷霆學(xué)院，每月的薪酬自然落了他的腰包，李俊的父母是跟著吃香喝辣了，其他人可是一點甜頭占不到。

其三，你李俊搞“特殊”，其他人看著眼紅肯定也想搞“特殊”，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那老頭族長的威望還往哪兒放？

簡單來說就是一句話，觸碰了這些不想勞心勞力，只求吃大鍋飯的蛀蟲們的利益了。

自己好吃懶做，還眼紅見不得別人好，歪理一堆，說的是義正言辭。

少年臉頰冷笑更甚。

“李俊，你打小是吃著他們的飯長大的？”

既然要講理，林毅擺出副奉陪到底地模樣，隨手拽扥過那把瞧著還算整齊干凈的太師椅，大咧咧地一屁股坐下，只拿眼睛斜視著那鬧鬧哄哄，如鴨群般嘎嘎不停的一干“李家族人”。

這些人窮是有道理的，不僅資源匱乏，更重要的是心態(tài)道德理念，一窮二白。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見少年發(fā)問，李俊抬起頭瞥了眼吵做一團(tuán)的親戚，又望了望林毅。

眼神復(fù)雜，有敢怒不敢言，又有抗?fàn)帯崙俊⒉桓省?/p>

林毅笑了。

他曾聽說過個故事，牛犢打小時，便讓色厲內(nèi)荏的牧羊犬看著，逐漸習(xí)慣了被欺壓的牛犢成年后，哪怕體型是那牧羊犬的數(shù)十倍，明明一抬腳便能將對方給踩死，也不敢貿(mào)然抗?fàn)帯?/p>

無形的韁繩，永遠(yuǎn)套在這頭牛的心理上。

林毅如今要做的是，便是將李俊心頭這根無形的韁繩給解開，拋棄掉。

取而代之的則是系上自己這根韁繩。

此事若成，原本對他的三分信任便能提升至于五分甚至更多。

“那看來便是沒有了。”

啪。

少年猛然敲擊椅背，重響傳來，倒是止住了眾人的口舌紛爭。

“你們這么能耐，李俊的妹子被賣掉時，你們咋不站出來？”

林毅瞥了眼縮頭縮腦的李俊父母，卻不知他們是畏懼家族族長，還是自己。

“說到底不就是要錢嘛，李俊一年就算吃你們一年黃金的糧食，他今年十六歲，給你們二十兩，怎樣？”

二十兩黃金。

要知道李娟被賣給李家藥鋪，才不過收了三兩黃金。

死寂。

此時的靜謐，卻是真真切切被少年給唬住了。

“吹啥牛。”

極為細(xì)微的聲音，稚嫩中顯著幾分不知天高地厚。

林毅側(cè)目望去，卻見個滿肚肥油，年紀(jì)約莫七八歲的胖小子立在那族長老頭身旁，手中捧著塊鹵肉，邊吃便嘀咕著。

在群滿臉菜色的貧民中，他顯得格外刺眼醒目。

看來這小子不是老頭的嫡長孫，也是他最心疼的孫輩孩子。

不管是哪種，在林毅眼中，都屬于最討厭的那類，熊孩子。

“所以，你們都在覺得我吹牛？”

眾人不吭聲，但神情一覽無余。

“王晨羽。”

林毅喚了聲。

女孩一直在外邊候著，雖說不曾進(jìn)屋，卻將屋內(nèi)的動靜聽的一清二楚。

她雖說厭惡屋內(nèi)的氣氛、氣味，但分得清主次輕重。

能被抬到百芳譜第十七位，僅憑出眾的外貌可不夠。

若沒有足夠的情商，怕是早就倒在了哪個紈绔子弟的金錢攻勢下了。

“公子。”

她如同變了個人般，極為恭謹(jǐn)謙遜地行到少年跟前，微微屈身，道了個福，觀感上完全是以林毅為尊。

聰明女人。

少年微微瞇眼，心中笑了三分。

“這位是？”

李俊素來憨厚，屬于直心腸的存在，即使是現(xiàn)如今心中對少年有著七分歉意三分懼意，依舊還是未能按捺住心中疑惑。

也不怪他詫異驚疑。

短短三天沒見，這初見時，還在“長吁短嘆”的無眉黑臉少年，從哪兒弄來這么個如花似玉的美嬌娘。

瞧神情，還是那種熱臉貼冷屁股，趕著趟討好林毅的女孩。

不等少年開口。

女孩朱唇輕啟，皓齒微露。

“奴家王晨羽，百芳譜忝居十七，是林毅公子的……”

后面的話，她卻是極為聰明的隱去，給人留下了無限瞎想。

正房妻妾？

敬仰林毅才華實力的癡女？

愿以身相許，對方卻瞧不上的美嬌娥？

這句話最后的沉默，卻是無聲勝有聲。

留白，是個好東西。

少年內(nèi)心，卻是化作了五分好感，三分啼笑皆非，還有兩分尷尬。

關(guān)鍵是，對方配合自己演戲，還不能反駁——關(guān)鍵是也無從反駁，王晨羽明明也沒說同自己有啥特殊關(guān)系。

百芳譜，群英榜，那可是這些貧民窟中的窮苦人自認(rèn)為連討論資格都沒有的存在。

可這會，就是這仙女般的人物就如此兀然地出現(xiàn)在眾人跟前，甚至還對眼前這其貌不揚(yáng)的少年“低聲下氣”。

而這少年，也正是提攜李俊這個他們平日里覺得可以隨意捏搓的后生的貴人。

換而言之，這李俊豈不是同眼前這仙子般的少女平起平坐的存在？

當(dāng)即，他們心中那股子爽氣，又升騰了數(shù)分。

“切，還是在吹牛，口說無憑。”

那令人厭煩的熊孩子，啃完了手頭的鹵肉，嘀咕了聲，隨意將手在衣衫上擦拭幾下，弄得衣衫皆是油漬。

他旁若無人地從桌子上又拿起個豬肘子，毫不客氣地啃了起來。

敢情，這些鹵肉都是李俊買的。

還真是吃著人家的飯，罵著人家的娘。

“就是，口說無憑，找個青樓姑娘在這兒裝什么大爺？”

人群中，酸氣沸騰。

“公子，這是奴家差人從你房間取來的，不會怪罪我吧？”

王晨羽變戲法似的，從懷中掏出個盒子，遞在林毅跟前，渾然副做錯事孩童。

這戲演的，格外出眾。

紅木方盒中，放的正是那一百余塊價值千金的靈犀青玉。

“夠不夠。”

少年隨手取出兩塊，擲在地上，如扔給野狗的兩根骨頭。

“如此囂張跋扈，你家長輩沒教你尊老愛幼嘛？”

見族人拿捏不住林毅，老頭親自出馬，一開口便站在道德高地，對林毅怒斥。

少年笑了，笑的仿若地獄惡鬼。

“李俊的命我買了，二十兩黃金。”

“老頭，你的命，又值幾兩黃金？”

“那不懂禮數(shù)的熊孩子的命，又值幾兩黃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