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為你們找不到路呢。領導選這破地方是想讓我們修身養性的吧？”

裊裊炊煙繞過樹枝抵達云端，一排排民俗小樓現在石階之上。胡佳希插著腰，俯身看林格和尹小。

“今天還來了些數宇娛樂的人。他們現在在唱歌。真不想和他們一群幼稚鬼玩。除了唱歌，就知道玩真心話大冒險，都哪個年代了，還在玩這個。”胡佳希一邊說一邊在前帶路。轉了好幾個彎，經過了許多點綴有裝飾柳絮的房間，終于到了臥室。尹小回頭找林格，卻發現他已不見了蹤影。

放下包，兩人迅速趕上大部隊，還未到娛樂室就聽到一陣鬼哭狼嚎，回蕩在走廊里，說不出的恐怖。

尹小豎著耳朵辨認了好久，指了指前方，問：“是《成全》？”

胡佳希環抱雙手，滿臉鄙夷地說：“聽不出來吧？娛樂有個同事失戀了。他不唱《成全》就唱《說散就散》或者《戒煙》。簡直是失戀三重奏。”

這時，竇鑫揉著耳朵推門而出，一見尹小，立刻展開笑顏，抱住她說：“尹小，好久沒見你了！快來讓我好好抱抱。”

忽然，一群人熙熙攘攘地擠出娛樂室。

有人說：“陳塵，你再唱。我非得把你的嘴巴給堵住。”

尹小咋舌問：“是陳塵在唱？”

竇鑫憋著嘴點頭，斜眼看向睡倒在地上的陳塵說：“嗯，他失戀了。我快要失聰了。”說話間，她拉住從房間里出來的盧雨潔，說：“雨潔，尹小來了。”

“尹小！”盧雨潔眼睛一亮，含著兩枚酒窩，熱情地抱住尹小。越過盧雨潔的肩頭，尹小找到了剛才消失不見的林格。

周遭一片混亂，陳塵想繼續沖進去唱歌。一群人站在門口形成一道圍墻攔住他。最后，幾個大漢出面將陳塵架去了有唱歌設備的臥室，讓他自己唱得痛快。

回到娛樂室，留起絡腮胡的李子奇率先搶過話筒，深情款款地面向盧雨潔唱《我可以》。

竇鑫耳語道：“這都是小學時候流行的歌了。”

“但好聽。”胡佳希翹著二郎腿冷艷看著李子奇，補充道，“我是說原唱好聽。”

與房間不同，娛樂室燈光十分昏暗，就像KTV的房間一樣。旋轉彩燈不時照耀在人的臉上。尹小坐在左邊的角落，盧雨潔和林格坐在右邊。她一抬頭，就能看見兩人，舉止一如往常，親密無間，仿佛林格說他和盧雨潔分手的畫面是她自己臆想出來的。轉念一想，畢竟李子奇和其他同事在場，他們需要繼續情侶游戲。退一步說，他們跟你尹小有什么關系，所以別再胡思亂想了。但一看到林格和盧雨潔并肩走在一起，她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腦袋。

這個想法持續到他們坐在餐桌上。領導請來了C市出名的廚師，一盤盤美味佳肴端上餐桌。蔥爆羊肉、糖醋魚、麻辣椒雞、紅燒肉，八大菜系應有盡有，色香味俱全，弄得人垂涎欲滴。

余研經過拍了拍尹小，尹小隨即叫了一聲：“研姐。”

兩人一番寒暄。余研又拍拍正埋頭海吃的竇鑫說：“你給尹小說了嗎？”

竇鑫突然想到什么，揩揩嘴角的油漬，舉著筷子，說：“我差點忘了。我和陳塵下個星期要到游戲那邊報道。”

“負責哪邊的？”

竇鑫回想片刻說：“游戲嗎？這個我還不知道，但陳塵好像是《迷藏》的。”

說曹操，曹操到。陳塵愁眉苦臉地駝著背坐在尹小旁邊。

他長嘆一聲：“一個人唱真無聊。”

余研伸手敲敲他腦袋，說：“你下周去游戲那邊還這樣低迷，他們可是會退貨的。”

他把嘴角扯得老高，微笑著，但眼角仍充滿悲傷。皮笑肉不笑的模樣像極了恐怖片里殺人成性的變態。仿佛有一股寒風鉆進，三人不禁打一身冷顫。

竇鑫看不下去了，越過尹小對陳塵耳語，不知說了什么。陳塵將悲傷化為動力，起身將菜風卷云殘。竇鑫捂著嘴偷笑，得意地看著只剩下油和幾片菜葉的盤子。

尹小好奇地問：“你說了什么？”

竇鑫憋著笑說：“我說，快快吃飯，等會兒好有力氣一起去后山散步。”

“后山散步？”尹小意味深長地重復了一遍。

后山？那可是一個印人遐想的地方。

竇鑫猛地打了打尹小的腿，說：“別亂想啊。”

“我們大家來來來，中間站。”李子奇一邊拍手，一邊往中央走去，手里舉著一張撲克，“飯后娛樂，我們來玩嘴巴傳紙牌游戲！”他親了親撲克兩下。不少同事都發出“唔”的聲音。

李子奇甩甩腿，神氣地說：“你們別這樣！我是這次活動的組織人。領導說的！誰沒接住，和遞的那個人一起關進小黑屋十分鐘！”

眾人又發出“唔”的聲音。十幾個人紛紛挪到了中央。尹小挨著竇鑫，竇鑫挨著陳深。另一邊，林格在盧雨潔旁邊垂手站著，低頭看向尹小。她一抬頭就撞進了他的眼睛里。林格笑了笑，又移開了視線。

“嗨起來！”李子奇調高音量，迅速跑到盧雨潔另一邊站著，拿出撲克貼在嘴上，閉上眼，嘟著嘴，彎下腰，往盧雨潔身上靠。林格敏捷地和盧雨潔交換位置，輕輕地叼住撲克，傳給盧雨潔。

盧雨潔臉紅了，不知從哪兒開始下口，撲克便從她嘴角滑了下去。眾人拍起手，異口同聲道：“進小黑屋！進小黑屋！”

現實讓人混淆不清。尹小十分不解又羨慕地看著兩人的一舉一動。所有人都在為他們拍手叫好，就連她自己也跟著機械拍手。

同樣看不下去的還有李子奇。他做了個收的動作，拿出另一張撲克，說：“這次不算！不能在中途調位置！再來！再來！”

胡佳希突然走上前，關掉鬧騰的音樂。她說：“這不行，像我們這種對這個游戲不感興趣的，只能在后面傻傻地看著。還不如去娛樂室，要玩狼人殺的玩狼人殺，要唱歌的唱歌，要玩傳撲克的傳撲克。不想玩，就去泡溫泉睡覺。”

眾人紛紛點頭支持，只是說起唱歌，他們把目光又對準了陳塵這顆毒瘤。

陳塵尷尬地搖搖手，發誓說：“我絕對不會再制造噪音。”

一個人被關到房間里像是囚犯被關進了小黑屋，完全不能將他內心的悲傷傳遞給終生。因此，他想盡辦法也要在娛樂室唱歌。為了避免被趕出來，他要找另一個人合唱，女生就再好不過了。

前往娛樂室的路上，陳塵鬼祟地跟著竇鑫后面，邀請她：“我們一起唱一首歌吧？”

竇鑫壓住嗓子，故意發出磨砂般嘶啞的聲音：“我不行。”

他回頭撞上余研。他想憑著他們的交情，余研總不會拒絕他吧。他哭喪著臉，委屈地說：“研姐，我們唱首歌吧。”

余研舉高手上的浴巾說：“我要去泡溫泉。我們在池子里唱？”

嗯，她沒有拒絕他。但在溫泉池子里，他可不能一展歌喉。

坐到娛樂室的沙發上，看著別人盡情地點歌歡唱。陳塵焦躁不安地搓手，環顧打量身邊的人。安靜地坐在一角的尹小吸引了他。他倆今晚仿佛散發出相同的陰郁氣質。

他坐到尹小旁邊，殷勤地說：“下個星期，我們就是正兒八經的同事了。”

無事獻殷勤，無事套關系。尹小撇過臉看著他，等他的下一句話。

“所以我們唱一首歌吧。”

他知道尹小是一個不善拒絕他人的人。果真如此，尹小猶豫了片刻之后問：“你想唱什么歌？”

“《背影》《背影》。”陳塵立刻蹭起身激動地點歌，仿佛是一個終于能抽煙的癮君子。

有人見陳塵拿起話筒，就紛紛想要阻止。陳塵立刻掂著腳，指著尹小說：“尹小要和我唱。”有種瞬間，他仿佛是被尹小罩著似的，給了她一種老大哥的感覺。

胡佳希看見了，翹著腿，冷冷地說：“怎么？悲情四重奏了？虧你還要答應他。”

尹小耷拉著腦袋，看了看林格和盧雨潔。《背影》這首歌很適合此時此刻的她或者是一直以來的她吧。

旋律響起。眾人做好了捂耳朵的準備，連玩狼人殺的人都先停下，等著陳塵唱完再繼續。尹小識相地等陳塵示意后再唱。陳塵知趣地把高音全拋給合唱，他害怕他單獨飆高音會被扔出去。尹小的歌聲很獨特，溫柔與冷漠交融，仿佛在風雨交加的夜晚，她孤零零地飄搖在懸崖邊，還差一步就會跌入萬丈深淵。哪怕萬劫不復，只有墜落，才能得到渴求的。

“感謝我不可以住進你的眼睛

所以才能擁抱你的背影

有再多的遺憾用來牢牢記住

不完美的所有美麗……”

她就是影子，長久以來跟隨著他。不論他是在A大，還是在澳大利亞。只要可以，她都愿意傾盡所有只為出現在他的身邊。寧愿做個無關緊要的周圍人，也不愿是個形同陌路的老同學。

看著林格，林格也看著她。多希望，他能感同身受。只可惜，他露出冷淡的表情，猶如疏遠的冰山，毫不動容。

放下話筒，竇鑫一把摟住她，扶著她的背，說：“好好聽。怎么平時看不出來你有悲傷難過的一面。”

胡佳希仍翹著二郎腿，別有深意地說：“看不出來，有故事啊！”

尹小解釋道：“哎，被陳塵的情緒影響到了。”

“他哪里會影響到你了。喏，你看。”竇鑫指指正瘋狂點歌的陳塵。幾個人站起來把他拉回到座位上。竇鑫嘆氣道：“要是你單唱就好了，簡直被陳塵毀了。”

尹小莞爾一笑。幸好有陳塵的撕心裂肺作為掩蓋，不然大伙兒都知道她有八卦值得挖了。

轉頭看向林格。他正低頭和盧雨潔說說笑笑。待不下去了，趁著陳塵和同事們打成一片，尹小找了個托辭便溜出娛樂室。

順著石板路，走到涼亭處，四面的風跟著灌進來。她摟緊大衣，冷風讓她稍微清醒一點。彎月和婆娑樹影倒映在湖面，風刮起層層漣漪。不過一會兒，風停了，湖水如鏡，如林格的雙眸，深邃而寒冷。

有人打開木門從另一側走出來。他們在湖水的另一面，停在石墩前。面前叢密的樹枝擋住尹小的視線。待她辨清那是竇鑫和陳塵時，竇鑫沿著石階往后山走去，陳塵尾隨其后。很快，他們消失在樹林之中。

噢！后山秘事多啊！大學的時候，小情侶們最喜歡的秘密基地榜單之首，絕對就是后山了！

片刻，又有人從側門出來。尹小靜靜地站在樹叢后窺探著來人。一高一低的身影不緊不慢地走到湖畔，停在石階下。月光照亮了他們的臉龐，是林格和盧雨潔。

尹小倒吸了口氣，屏息注視著。

盧雨潔仰頭愁眉不展地對林格說話。月光點亮了她睫毛上晶瑩的淚水珠。林格雙手插在外套包里，低頭靜靜地聽。盧雨潔越來越激動，她的酒窩變成了哀愁，她明亮的雙眼盛滿乞求。

尹小屏息凝視。她看見林格淡淡地說了一句后，盧雨潔突然摟住他的脖子，將唇輕輕覆了上去。

四目相對，兩唇相接，兩個人的世界。

剪不清理還亂。尹小扯扯嘴角，心仿佛墜入了深海，冰凍死亡。她伸手摸摸臉，滿是淚水。水波掀起她臉上的海浪，一層一層的。她的感情本就登不上臺，就像此時此刻此景，只能在陰暗的角落暗自舔傷。

“這就是林格的女朋友？”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尹小一跳，她轉過身就看見胡佳希放大了幾倍的臉。

“你什么時候來的？”尹小按住胸口問。

“他們接吻的時候，”她掃了一眼尹小一手的淚水，若無其事地說，“叫你去泡溫泉呢。”

尹小木木地點頭，跟著胡佳希往里走。

背后兩人仍在深情相擁，時刻不能分離。知道他們分手的消息，尹小內心曾有的騷動此時全冷凍破碎。她和他就像兩條平行線。她只能保持距離遠遠地望著他，接近他的路都化成灰燼，變成深淵。因為這樣，霧里看花似的去揣摩他的心思，去解讀他矛盾的話，卻永遠讀不懂他的心。

既然讀不懂，為什么還要掙扎著去感受那時而的溫柔與冷漠。使盡渾身解數，到頭來還不是同一個結果。那為什么還要堅持喜歡他？

當時姜楠安排她和許洛見面的時候，她不是心動了嗎？是不是總有一個人能代替他？有這么一個人存在，為什么自己還要扭著他一個人不放？為什么不花時間去找那個真正能心心相惜的人？

尹小呆坐在溫泉池里，捫心自問，她并不是非林格一人不可，只是她習慣去承認只喜歡他。然而，事實不是這樣。

胡佳希坐在旁邊，小腿浸進池子里。她喝著酒，說：“當你選擇結婚后，不論你愛不愛對方，你都會慢慢發現愛情根本不重要。你會有孩子，會有個家庭。再濃烈深沉的愛都會變成依賴變成習慣變成小孩的尿不濕。你以為是愛，其實不是。它早就變了。”

尹小仰頭看向胡佳希，淡然地說：“我不喜歡他。”

她下定決心，心心念念千萬遍，是時候停了。

雖說如此，可是為什么她會哭呢。淚水滴滴落入泉水中，變成霧氣，再回到她臉上，匆匆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