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韜頹廢地躺地板上，臉油油的，不知多久沒洗了。
他將手伸進卡通睡衣，揉搓肚皮，那兒瘦成皮包骨，怎么看怎么寒磣。
“哈哈哈！這就是你所謂的帥哥？”祁飛大笑：“發型跟我一樣，有種凌亂美。”
筱美以為自己看花了眼：“誒？？向、向同學怎么會……”
王莎莎毫不掩飾失望：“筱美，是你的審美有問題呢，還是我對帥哥的標準跟不上時代了？這個男生的模樣也忒野獸派了吧，這么瘦，怎么當運動員？”
“我搞不懂了。之前聽筱美說得天花亂墜的，什么黑洞啊風云人物啊，到現場一看，不就是個死宅么。”洛凡再補一把刀：
“而且他聞起來好臭！多久沒洗澡了！”
“不！！我記憶中的向韜不是這樣的！！”
筱美先是否定，而后疑惑不已：“可是那張臉的確很像他……”
“怎么回事呢，才過半個月，他怎么變成這樣了？”
這時候，向韜的母親來到門外，輕輕敲門。
她手里托著食盤，眼角帶淚，看樣子身心俱疲。
“兒子，你就吃點東西吧，好不好？媽媽特意為你做了醬肘子，這不是你最喜歡的菜嗎？嗚嗚嗚……”她哽咽拭淚。
“再這樣下去，你的身體會垮掉的！媽媽很擔心你，求你快出來吧，別把自己鎖在屋里……”
對于媽媽的苦苦哀求，向韜無動于衷，翻身背對房門，聲音悶悶。
“……現在不想吃。你走吧。”
“我不走！”向母忽然情緒激動，好像再也無法忍受下去了。
“兒啊，你是媽媽的心頭肉，媽媽知道你……這段時間很痛苦。”
她其實憋了一肚子的話想跟兒子說，但害怕他接受不了，所以費勁地斟酌——
“事情總有翻篇兒的一天吧，你要自責到什么時候？老師和同學不是都跟你說過了嗎，那不是你的錯！”
“就是我的錯！！”
向韜突然坐起，眼里包著淚花，沖著門的方向怒吼，唾沫星子都飚出來了。
“你們、你們只會對我說好話，糊弄我。可是我心里很清楚！！因為我的懦弱，害死了一個同學！是我！！”
他顫抖著掐自己的脖子，充滿了自我厭惡的意思。
“我是殺人犯，是懦夫！事情就發生在眼前，我卻沒辦法幫她，是我害了她！！”
他哭了，聲音逐漸減弱。
“嗚嗚嗚……她還那么年輕……”他懊悔不已。
向母比兒子還難過，早就哭成了淚人。
“兒啊，難不成，你要這么自責一輩子？那你踢球的夢想怎么辦？”
“今年的選拔賽開始了，很多俱樂部都來咱們市挑苗子。為把握機會，你不是努力準備了很久嗎？你不是跟我說，要加入國家隊，參加奧運，為祖國爭光嗎？”
夢想和將來，是向韜此時最厭棄的東西。
“我……我已經放棄了。”他有氣無力地回應。
“你怎么能放棄？！”向母急得直跺腳，索性把話挑明——
“那個叫筱美的女生，是不會怪你的！！她的死，不是你造成的，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祁飛抬起一邊耳機罩，轉頭看筱美：“我剛才好像聽到向韜的母親說出你的名字……”
筱美也很驚訝，喃喃：“伯母怎么可能知道我？怕是聽錯了吧？”
“可是，聽伯母說話的語氣，似乎那個女生也死了？？”
“不會有這么巧的事。”王莎莎覺得這里面另有隱情。
現在不得不直面問題。
“筱美，可不可以跟我說下，當初你……是怎么死的？”
“當然可以。”筱美開始敘述。
“我出事的那條鐵路線，就在家附近。”
“每天上下學，我都要在路口等待信號燈滅，安全欄桿升起，再穿過鐵軌到對面去。”
“那天，信號燈還是紅色，有列車馬上要行駛過來。”
“可我看到一只跛腳小狗竄到鐵軌上去了。”
“列車轟隆隆開來，它嚇壞了，無論我怎么呼喊，它都沒辦法動彈。”
要回憶這段可怕的死亡經過，需要莫大的勇氣。
“所以你就繞過欄桿去救那只狗，被撞死了？”
“嗯。是的。好在最后關頭，我把狗推出去了，它應該沒事。”
她的淡然，讓祁飛隱隱心痛。
“那個時候，向韜也在嗎？”
“誒？”
“我想知道這件事跟向韜有沒有關系。”
不然為什么那個男生變得如此頹喪。
筱美用力搖了搖頭。
“我出事跟他無關的。過程我都說了嘛。”
“不過，他那天的確在場。他的家離我家很近，小時候常在一起玩。上學后，我經常能在路上遇見他。”
“他知道我坐輪椅過枕木（注①）很不方便，就會幫我推輪椅，這樣就省了我不少力氣。”
“坐輪椅？”
祁飛看向她的雙腿，驚訝地問：“你生前是殘疾人？”
筱美坦然答：“對啊，我得了小兒麻痹癥，很小就不能走路了，需要借助輪椅移動。結果我死后，到了冥界，竟能像正常人一般走路，一點都不疼……”
起初，她以為是奇跡降臨。當發現別的亡靈也有同樣境遇過后，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嘻嘻，所以你們不必為了我的死而哀傷。我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死亡不是開玩笑。意味著離開家人朋友，獨自上路。所以“因禍得福”的說法，不過是筱美勸慰別人的說辭。
她是個堅強樂觀的好姑娘，受到過很多恩惠，也樂于施予。
在仔細研究了生死簿之后，王莎莎道：“我知道為什么向韜會自責了。筱美，這件事的確跟你有關。”
筱美大為不解：“為什么這么說？”
“因為那天，他是想幫你推輪椅的。我想，只要信號燈轉綠，‘可以通過’提示音一響，他就會行動。”
“可能吧。”筱美接受這個說法，“他跟我道早安，我有點害羞，沒怎么搭理他。”
“后來，他同學叫他，他就轉身走過去打招呼。”
“然后你就出了事。”王莎莎已經把向韜的情況摸清楚了。
“一切發生得太快。等他回神，你已被車輪碾得七零八碎。他當時呆若木雞，只聽見同學在尖叫，狗也在吠……”
——
注①：枕木，用于鋪設鐵軌走行設備和承載設備的鋪墊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