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堂主分別凈手焚香后,分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閆楚珺坐在主座太師椅上,仍舊是品著茶,神態悠哉,不時地看向門口,似在等人。
剩余的下屬紛紛一排排站在大門口,任誰也不敢出一生氣。
距離上次走神已經過了三天了,他這三天來一直沒有睡好,常常半夜起身披著一件外套在院子里散步,圍繞著那顆梨花樹散步。
大晚上很少有人出來。
他們這幫子人大白天什么都不怕,心狠手辣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入了夜有些人卻開始害怕了,祖宗的祠堂斷然是不敢進的,害怕遇到怨靈問責。
閆楚珺卻不怕。
他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人做事一人當。
若是有老天爺,怕是早就把他這禍害收走了,還留著禍害人間干什么。
一個黑影,就那樣安靜的站在梨花樹下,仰頭看著一樹梨花旺盛,背后不遠處就是明明滅滅的祠堂燭火。有微風吹過,遠處傳來幾聲嚎哭般的貓叫或者人類大笑一般的鳥鳴,燭火晃晃悠悠,忽明忽暗,照的黑色漆木更加靈異。
他一人面對著梨樹,詭異至極,好似怨靈徘徊在人間。
他的阿嫣,他的阿嫣......
是時候該放手了。
他兀自想著——把閆家的利益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極度干凈的白色全部放在她的名下,她完全可以揮霍一輩子,剩余的灰色產業交給可靠的心腹,至于黑色的么......就散了吧。
他閆楚珺一輩子什么惡事沒做過?
早已經不怕閻王爺問責了。
他只是擔心這部分東西會觸及到他的阿嫣的利益。
這個小丫頭一直是他心間的一根刺,又粗又長的一根刺,深深地扎進他的心理,若是拔出來連及血肉,傷及生命,但若是不拔出來,一旦觸碰到,就疼得痛不欲生。
他不害怕死亡,他也早該走了。
他非常厭倦現在的生活,一步步小心至極,睡眠極淺,完全不是正常人該有的生活。
只是,他唯獨不下的唯有阿嫣。
他在這世界上只剩阿嫣一人牽掛了。
且不說他樹敵多少,走了以后會有多少人找她麻煩,單論當時她的丈夫是國際刑警,這都有夠那幫瘋子找她麻煩的。
手下人不是不可靠,只是......
他終究還是怕他們受不住她的刁蠻脾氣照顧不好她。
她應該幾天回來......
他看著空蕩蕩的大門——他早就撤下了所有保鏢,就是為了能夠讓她一路順風地走進來。
今天這么重要的日子,她一定會來。
果不其然,一杯茶的功夫,一個女子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她剛一出現,王毅以及眾多舵主心中暗自叫苦——完蛋,這個女魔頭回來了!
只見那女子干干凈凈長發及腰,一身棉布長裙柔軟之際,肩上披著羊絨斗篷,手里提著一個挎包。
她絕不是出眾的美人,但是美的干凈,自有自己的有點,讓人看起來賞心悅目,如沐春風。
若不是親眼見到,沒有人會想到她就是五年前狠心開槍的那個女人。
今日的祭拜所有人都衣著黑色,面色嚴峻,唯有她仿佛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一般化了淡妝,一身純白的顏色。
閆楚珺見到她來了,拿著茶杯起身,走到她面前。
“阿嫣,回來了?”平靜的詢問,完全不像久別的重逢那樣喜悅。
楚嫣曦點頭,順手將手中的包交給他,“提著。”
閆楚珺順從接過,像跟班小弟一般把手中的茶杯遞給她,“喝點水,路上累壞了吧?”
一系列動作看得人目瞪口呆——這位爺平日去哪里專門有人給他拿著包,今日居然替她提著,這小丫頭還真是夠了,五年后身上的囂張氣息一點都沒有變化啊。
“打算住幾天?先焚香祭祖,大概兩三天就好。”閆楚珺說著打量著她,見她又瘦了,心疼不已地用另一只閑著的手想要拉過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揉搓,卻被她躲過。
他神色黯然卻沒有多說話,也沒有堅持手上的動作,暗中收回了手。
她將茶水一飲而盡,皺著眉頭抿抿嘴,砸吧半天中肯地評價一句“這茶水真苦,你是怎么可下去的,豬都不喝的東西。”隨手將茶杯塞進他手里。
其余坐著的人大氣不敢出——這么多年了,她還是那個樣子。這男人咳嗽一聲就可以讓黑色世界血腥風雨,他們在他面前大氣不敢出,都是恭敬地叫聲“爺”,唯有她,仍舊敢對他大吵大鬧胡攪蠻纏,氣急了還能夠踹他一腳。
這個世界上,也就她敢對他這么說。
“沒辦法,再怎么苦,都不如我心里苦。”他笑了笑。
“我不走了。”楚嫣曦看著他。
閆楚珺詫然——他不明白她為什么會突然說不走了。她這丫頭做事一向很倔,說走是不可能回來的。
“我不走了,我心臟有問題。”
她仰著頭看著他。
閆楚珺笑了。
他知道她為什么不走了。
小時候每次楚嫣曦做錯事情兜不了底的時候,總是會沖進他的房間,躺在他的床上然后說我不走了,再說原因。
這個時候不管閆楚珺多忙,總是會放下手中的東西耐心聽她說完原因然后陪她想辦法。
她說她的玩偶臟了,他就給她買一只新的;
她說她的發飾丟了,他就給她買一只新的;
她說她的心臟壞了,他就給她買一只新的。
就是這么簡單。
上次她來是找他討要一個說法;這次她來是找他要他的命。
她過來,是為了要他的心臟。
她要他的心臟,理所應當,這是他欠她的。
當初她身體素質很好,若不是肺部被他狠心灌了辣椒油大出血無法手術靠著吃藥維持生命導致心臟衰竭,她怎么可能會到這一地步?
“阿嫣,你是不是知道這世界上能夠讓我生氣的唯有你,你才這樣不珍惜自己的身體好來氣我?把我氣死了你不是就很開心?”
難得的楚嫣曦沒有按照常理氣他說“對啊,我就是這么想的,你趕緊死吧,死了我就開心了。”,而是定定地看著他,沉默片刻,伸手附上他的臉。
“哥哥,我不走了。這次回來,我不走了。”
她平日里囂張慣了,特愛胡鬧,閆楚珺又慣著她胡作非為。
因此,平日里她不管在哪里就是叫他閆楚珺或者直接不叫稱呼,唯有在她走投無路需要他幫助示弱的時候才會叫他一聲“哥哥”。
閆楚珺知道她這次來是干什么的,但是還是義無反顧的一腳踩了進去。
踩進了這個是個人都能夠看清楚的陷阱。
一如飲鴆止渴。
“好呢。”他笑著揉揉她的頭,“不走不走吧,過了這兩天我帶你去醫院看看。”
“要是動手術的話,我會給你合適的心臟的。”
往日的情景歷歷在目,兩人分別從對方眼里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一個是總算讓對方能夠不再鬧騰安穩的活下去;
一個是總算可以要了對方的命自己可以安心活下去。
但是都心灰意冷,絲毫看不出自己想法得到實踐的喜悅。
他們都累了。
互相折磨了五年,站在天平上互不放手,把對方折磨得傷痕累累奄奄一息,把自己也傷的體無完膚。
明明看著對方心疼至極,暗自流著淚,卻怎么也跨不過去心中的那道坎。
真是......
命運啊......
閆楚珺閉眼,眼前一片黑暗。
放手吧,他告訴自己,你累了。
放手吧,你的阿嫣,也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