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排的俘虜在士兵的驅趕之下，垂頭喪氣地往鷹歌城前進。

“大人，這些俘虜怎么處置？”渾身浴血的守備隊長托爾金?塔斯問。

“你覺得應該怎么處理比較好一些？”高非反問。

“大人，按照規矩來講：俘虜中的貴族可以關起來向他們的家人索要贖金，但是，”他眼神飄忽，“經過這一戰之后，估計他們的家人也不敢再來贖人了吧？”

“……”

高非知道他話中的意思。

這一次，他讓對方帶錢來贖人，結果連錢帶人來了個一鍋端，也算是壞了規矩了。

“盛名”在外，還有夜鴉堡的人估計沒有那個膽子再贖一次。

“先不管這些貴族俘虜了。”他郁悶地說，“按照往日慣例，普通的俘虜怎么處理？”

托爾金回答，“普通的俘虜，如果沒有人來贖，要么殺掉，要么賣給奴隸販子，要么……”

“賣給奴隸販子？”高非楞了一下，沒想到還真有這個選項。

“賣給奴隸販子的話，這不太人道吧？”他猶豫地說。

“大人，您的仁慈令人欽佩。”托爾金說，“但農奴其實和奴隸也沒多大區別啊。”

他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

根據他的說法：殺掉戰俘有損聲望；留著吧，又浪費糧食，還要專門派人看管，浪費人力。

所以，不如把他們賣給奴隸販子，省錢省力，還能賺上一筆。

大家都這么干，所以沒有人對此表示什么不滿。

作為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文明人，他的潛意識排斥買賣奴隸這種行徑。

但，

身處這個世界，這個時代，他悲哀地發現，他可能不得不充當販奴者的角色。

——因為沒有更好的選擇。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穿越之前總是在網上指點江山，占據道德制高點，指責他人這樣做的不對，那樣干的不好，只是由于自己不是當事人。

不是當事人，不需要做出選擇。

所以才可以肆無忌憚地評判別人的選擇。

如今，他身為鷹歌城領主，所有的決策都要他來做。

殺俘有損聲望；留著浪費人力物力，有可能拖垮整個領地；賣給奴隸販子，省錢省力，大賺一筆，然而良心不安。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自己不是領主，那樣也就不需要做出決定了。”他疲憊地想。

他知道這樣的想法是在逃避。

逃避可恥，但有用。

如果瓦妮莎在的話，應該會幫他分析，給他指出些好的方法吧？或者，再不濟，她也可以提供一些安慰。

可惜現在她已經回南國去了。

都是卓耿那條沙雕龍干的好事！

那次尷尬的“借錢”讓瓦妮莎非常生氣，走出領主大廳之后就不聲不響地回了南國。

好在她總算有點情誼，沒有把商隊什么的一并帶走。

否則高非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了。

印象中，南國的銀月商會此次派來的領隊阿斯塔波提起過：他的生意范圍做得很廣，除了香料、葡萄酒、武器防具、戰馬、紡織品、獸皮之外，他還兼做奴隸貿易。

“這件事，讓卡曼總管去找南國的阿斯塔波先生談吧，告訴他：此事我放權給他，放手去談。”

“是，大人。”

托爾金剛想離去，高非又想起了一件事，叫住了他。

“對了，派兩百名士兵，去戰場上，把我們陣亡的士卒的遺體抬回來，讓他們的家人過來領取……另外，每家發放一枚，不，兩枚金幣，作為對他們的補償。”

“大人……”托爾金瞠目結舌，“這，我們從未有過這樣的先例啊！為領主大人而戰，是他們的義務，戰死也是他們的光榮，光榮是無價的……”

“然而無價的光榮無法給他們的家人帶來面包，緩解不了他們的饑餓。你覺得他們最需要的是什么，爵士？”高非平靜地說，“精神上的褒獎和物質獎勵同樣重要。所以，就由我來開啟這個先例吧。資金不夠的話，就從販賣奴隸的收入中取。”

“……是，大人。”

托爾金不再爭辯，轉身離去。

高非沉默了一會兒，轉過頭來，對著一直跟在身邊的威斯說，“威斯，你另外帶兩百名士兵，去清理下戰場，把敵軍的尸體集中起來，放火燒掉。”

威斯嚇了一跳，“大人，您說什么？”

“帶人去把他們的尸體燒掉，我說的難道不夠清楚嗎？”

“清……清楚，大人！但……”他結結巴巴地說，“但小人不是很明白：為什么，為什么要把他們的尸體都燒掉呢？”

“因為如果這些不被處理的尸體腐爛的話，有可能引發瘟疫。”高非解釋說，“所以尸體要么掩埋起來，要么燒掉。不能讓他們露天存放。”

“原來是這樣！”威斯恍然大悟，欽佩地說，“大人不愧是大人，懂的東西就是多！”

“少拍馬屁了。”高非皺了皺眉頭，“趕緊去辦。”

“是，大人。”威斯調轉馬頭，卻遲疑了一下，沒有立即出發，“大人，那些傷員……怎么處理？”

高非一愣，“什么傷員？”

威斯頓了一下，“噢，抱歉，大人。是我犯蠢了。沒有傷員。”

說罷，他雙腿一夾，催馬前行。

這小子怎么說話前言不搭后語？高非納悶地想。

他看著威斯，這個少了四根手指的忠誠的屬下，此刻正盡力地扮演著他應該扮演的角色，點了兩百士卒，開始干活。

接下來看到的一幕幕慘狀，讓他瞬間明白了威斯為何那么發問，又為何那么回答。

被帶走，有可能被販賣給奴隸販子的俘虜，是尚能自己行走之人。

很多受了重傷，無法行進的傷員，因為沒有任何販賣的價值，便被遺棄在了當場，任其自生自滅了。

只見威斯帶著士兵們將一具具尸體抬起，堆成尸山；每次遇到尚未咽氣，猶在呻吟的傷兵，便補上一刀，一矛，絲毫沒有估計對方口中發出的“慈悲”的求饒聲。

補刀完畢，他們便重復之前的動作，將尸體丟向尸山。

高非直勾勾地看著這一切，之前做出所有謀劃的得意、戰勝之后的興奮，此刻全部消失的無影無蹤。

“沒有傷員。”威斯的話回響在他的耳邊。

他顯然是會錯了意。

嚴格來講，也不算會錯意吧？

畢竟，即便他們不補刀，那些無法行動的傷員遲早也會死去，暴尸荒野。

也許補刀，讓他們痛快地死去，才是真正的仁慈。

但，這一切對于高非而言，沖擊力仍然有點大了。

這就是戰爭嗎？

我都干了些什么？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

那雙手白白凈凈，但他卻仿佛看到有鮮血從其中漫延、滴落。

他忽然對這一切產生了厭惡。

不知過了多久，威斯的呼喊聲將他喚醒。

“大人，已經處理好了。”他說。

高非清醒過來，不遠處，幾堆尸山正在熊熊燃燒。

“威斯。”

“大人？”

“你說：我們總是做著自己厭惡的事，主動或者被動地做，究竟是為了什么？”

威斯沉默了一會兒。

“為了生存，大人。”他苦笑了一下，“都他媽的為了生存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