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約？”
黎詩雨哼笑一聲，意味莫名，雙手環胸，靠在老板椅上自下而上睥睨著她。
“當初是你跪著求我簽下你的，怎么，后悔了？”
“真以為自己在電視里露幾回臉，拿個比賽周冠軍就火了？也想學人家當大明星？”
“醒醒吧。回去好好翻翻合同，公司不是跟你玩過家家，違約金你付得起嗎？”
“從外面幫我把門帶上，順便你可以看看這個，好好冷靜冷靜。”
路云曦接下兜頭砸來的報紙，心里惱火。
要不是她反應快，真要被砸臉上了。
她捏著帶著油墨香氣的報紙，死死盯著繼續埋頭工作的那顆傲慢的酒紅色腦袋，真想給她砸回去。
可她的教養阻止了她想撒潑的沖動。
失策了。
怪她誤把傳言當真，不該看黎詩雨對她態度尚可，就真信了黎詩雨跟鹿允兮二十年的所謂伯樂家人情誼。
粉絲與藝人，看待事情的角度，到底是不一樣的。
打了沒有準備的敗仗，她認栽。
路云曦壓下火氣，靜靜退了出去。
她上輩子太過順風順水，最大的挫折不過是偶像福利沒搶到，最恨的也不過是綁著自家偶像炒作的白蓮花，最壓抑的也只是面對黑粉不能肆意開懟，得聽粉絲會的組織安排。
僅此而已！
她沒跟人當面動過手，甚至連一句關于自己的批評都沒聽見過！
她倒不是玻璃心，畢竟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該懂的事情都懂。
路云曦捏著報紙，忍著抽疼的頭一路疾走回宿舍。
啪地打開燈，宿舍里靜悄悄的，其余三張床空著，估計人還在練習室訓練。
路云曦把門帶上，翻箱倒柜地找合同。
鹿允兮東西少得可憐，寒酸得不像個藝人，整理得倒很清爽，沒費多大力氣很快就找到了。
路云曦忍著頭痛瞇眼看，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
簽約時限三十年？
這尼瑪絕壁是賣身契啊！
等等！工資每月一萬？不拿額外分成？
圈子里還有這種奇葩合同？
這不合法吧？
鹿允兮是不是被騙了？
就這還跪著求人家簽的？
坑死人了！鹿允兮那個無腦蠢貨！
路云曦頭更痛了，摔了合同猛揉太陽穴。
沒事，不慌。
她上過法律基礎課，合同有無效的，滿足條件能撤銷，只是要證據，還有可操作空間。
路云曦定定神，把滿腦子荒謬感壓下，再罵了傻子鹿允兮和黑心黎詩雨吸血星皇幾句，終于勉強鎮定下來，撿起那張黎詩雨摔來的報紙細看。
魯南時報？
路云曦心里咯噔一聲，開始往下沉。
鹿允兮老家就是魯南的！出什么事了？都上報了！
不會是昨晚的丑聞吧？夜不歸宿未成年酒店開房，家人承受不住網絡暴力沖動輕生什么的。
路云曦飛快瀏覽完幾版報紙，沒看到爆炸性的丑聞，稍稍安下心，再度回頭細看。
魯南召開農村工作會議，減輕農民負擔，加快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
魯南教育局響應號召，提倡素質教育，各中小學積極學習《新概念》作文的先進經驗。
為迎接祖國成立五十周年大慶，魯南開展多項愛國愛黨活動。
為迎接澳門回歸，魯南文化局發布征文活動，號召市民踴躍參加。
……
好有年代感，可都不是。
路云曦將注意力放到社會版，入眼還是那張大大的黑白照片。
朦朧天光里，瘦骨嶙峋的婦人推著烤紅薯的大鐵桶烤箱，閉著摳進去的雙眼，吃力地推著手推車，在崎嶇的土路上踽踽而行；
陪伴她的，只有前頭拉車的大黑狗。
掃一眼文字報道，路云曦心完全沉了下去。
故事的主人公叫喬娜，鹿允兮的瞎眼老娘！
報紙里寫的很清楚，喬娜有個十六歲的女兒，母女倆相依為命。
喬娜眼睛殘疾，原來一直在縣里的洗浴中心上班，是個按摩技師。
可自打春節年假里喬娜連續加班暈倒，送到醫院查出患有嚴重腎病，這個本就艱難的家，塌了。
治腎病需要很多很多錢，一周兩到三次的透析費，她們壓根掏不起。
最麻煩的是，得上這個病，病人沒法干重活，洗浴中心怕擔責任，把喬娜辭退了。
家里沒了經濟來源，十六歲上高一的女兒毅然輟學，一頭扎進娛樂圈闖蕩，月月給家里寄錢。
非科班出身的藝人難出頭，當媽媽的心疼女兒，不想給孩子加負擔，便做起賣烤紅薯的營生；
喬娜眼睛看不見，本來一雙白凈的按摩技師的手，被炭火燙得傷痕累累，疤痕里嵌入黑乎乎的灰，看起來瘆人，且不衛生；
客人們見她是個瞎子，擔心她挑的紅薯有爛的，烤出來的會夾生，少有肯來光顧生意的；
喬娜賺了錢不舍得吃藥買肉，攢起來給閨女買演出服；
還托人給閨女寫了張牌子，見人就宣傳閨女在參加電視上的歌唱比賽，請大家發短信給閨女投票，只要你說投票了，她就白送烤紅薯吃。
可喬娜看不見，有人的“手機”其實只是塊方木頭，有人不舍得手機費，壓根沒發短信；
甚至她根本不知道，就連牌子上閨女的名字，都寫的是錯別字。
可喬娜依然起早貪黑地出攤，賠著笑臉幫閨女拉票，陪伴她的只有同樣瘦骨嶙峋的拉車大黑狗。
報道不長，文筆也不華麗煽情，簡直樸素到可怕！
可對路云曦的沖擊卻是難以承受得巨大！
她蜷縮起身子，抱著腦袋在床上翻滾，頭痛欲裂！
她不記得每天手撕白蓮花的那些年里，有沒有親口DISS過鹿允兮的這段黑料。
是的，這張照片她見過，只是被當做垃圾，很快便從她記憶庫中清除。
隨著照片記起來的，還有曾經網上那些不堪的言論：
有說鹿允兮賣慘，真孝順的話為什么不分親媽一個腎，眼睜睜看親媽病死豬狗不如；
有說鹿允兮矯情，成天去流浪狗收容所作秀，養的狗死了跟死了親媽似的，還耍大牌拒絕錄影，作秀做到令人作嘔，有那愛心為什么不好好關注一下需要幫助的人？在她眼里，人不如狗；
更有無底線的鍵盤俠無腦黑，污言穢語說生父不詳的鹿允兮其實就是狗的種，不結婚養條狗其實不是養寵物，是養那啥，下流言辭不堪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