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房間,安洛西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滿櫥柜的書。
房間陳設其實很簡單,一看就是那種樸素的修女和落魄的騎士應該待的地方,這些書就占了大半空間,因為沒怎么收拾,所以混亂無比。
將這身體原主人的衣服換上,仿佛觸景生情一般,安洛西同學的大腦里忽然涌現出無數記憶,以及名為安洛西的見習龍騎士的馴龍之旅——
他并不是一個有權勢的富家子弟,只是個從村子里出來的小騎士,然而在魔法和劍道方面的天賦卻相當驚人,當初是萬眾矚目的天才,得到主教特許,來到圣塞雷教廷學習,并在一年后去往巨龍的故鄉,嘗試與巨龍簽訂龍騎士的契約。
可他還是太年輕了,也不過十四歲,各方面都不成熟,在馴龍之旅中不慎被龍息轟中,全身重度燒傷。
當他昏迷時,所有加諸于他的光環悉數消失了,甚至連主教大人都嘆息著,覺得自己看走了眼。
回憶強行剎車,安洛西想明白了,也就是說,自己是重生到了一個非常倒霉的倒霉蛋的身體里嗎?
“這么……倒霉的嗎?”安洛西自言自語道。
“怎么了?安洛西?”姐姐塞芙蕾已經跟著他回到了房間,關切的問道,“是不是還有些不舒服啊?”
“沒什么……啊,那個,只是,我現在的身體狀況還能學習魔法嗎?”安洛西頭皮一炸,梗著脖子回過頭,聲音語無倫次,細若蚊蚋。
“應該吧,這個得問教官大人。”塞芙蕾并沒有注意到他的異常,“其實沒必要太上心的,如果不是被主教大人看上,我們都是普通人,富貴人家的魔法又怎么可能在我們手中傳承?你的身體還需要靜養一天,好好休息吧。”
她溫言安慰道。
聽到這話,安洛西稍微放心了一點,最怕的就是重生到那種廢材身體里,那樣的話可能一輩子都出不了頭了,自己看樣子也沒有什么金手指或者系統……但硬要說也許還是有的吧,“安洛西”在剛才的時間里,已經全盤接收了身體原主人的記憶,并且已經了解了他們的語言系統,自然也明白,這姐弟倆相依為命,父母雙亡,著實也是我見猶憐的角色。
“真是慘吶……既然如此,我干脆就替你活著吧……安洛西,可憐的娃。”他喃喃自語。
對前世的記憶愈發模糊,卻有一些閃掠的片段愈發清晰。
想瞥清楚,卻轉瞬即逝。
他用力搖晃著腦袋,把這些復雜的思緒都趕出去,現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是嗎?
在床上休息了一天后,夜晚和白晝交替在窗臺上,當入夜的時候,一輪明月將光芒投射到房間里,令他想起了古老的神話,月球是有什么呢……嫦娥么?玉兔么?還是月桂樹……
第二天一早,安洛西帶著睡意,打了個哈欠后,才艱難的爬起來,對著銅框的儀容鏡,將身上的繃帶卸下來,一團微弱的魔力光芒騰起,將繃帶燒了個干凈——他嘗試過感受身體里的力量,但關于如何使用還停留在初學者的階段。
今天早上可不能睡懶覺了,他看了看已經結痂的傷口,輕輕的把痂揭下來,露出嬰兒般白凈的新生皮膚。接著,他換上了見習騎士們標配的銀白色鎧甲,鎧甲上繪有代表著勝利的月桂和代表和平的橄欖枝,旁邊的塞芙蕾一直在看著他。
“嗯,還是這樣好看,老弟!”塞芙蕾圍繞著面前帥氣的少年轉圈,歡欣鼓舞,像個小女孩,卻更像個姐姐,流露出那種溫婉動人的氣質,帶著蓮花般微冷卻怡人的少女體香。
事實上她的年紀的確不大,才十五六歲的年紀而已,如果沒有進入教廷,恐怕就是在某所學園里成為人見人愛的校花,天天都有精美的下午茶請柬。那些貴族少爺們最喜歡的就是漂亮的女生了,不論是家族宴會還是酒吧里,有一個明麗動人的女伴,顯然是最能襯托氣質的,成為全場的焦點,是那些人最喜歡的事。
思緒拉回現實,安洛西從短暫的出神中恢復過來。
他打量著自己,這身鎧甲非常合身,想來沉睡的時候自己根本沒長個子,少女似乎天天都是快樂的,打理好他的衣裝后,又熟練的端起烤架,烤了四片白面包,在兩片面包片間涂上黃油,最后遞給安洛西,“別餓著了。”
安洛西點了點頭,香氣濃郁,環繞著少年的味蕾,他食欲大發,蘇醒后最能吸引他的就是異國的食物了。
哪怕只是普通的白面包,吃起來也是最美味的。
他一邊吃著,一邊翻著桌子上幾乎堆積如山的手稿。
他能從塞芙蕾的話語中感受到濃濃的暖意,可他前世感受不到這種溫暖,有的只是血流滿地的痛苦,因此對于這個姐姐,他還是很感動的。
雖然自己莫名其妙多出個姐姐,但是這也很不錯啊,她善良可愛,平易近人,關鍵是烤面包的技術一級棒,在這種情況下,怎么呢不承認呢?
要知道,從前世開始到蘇醒之前,安洛西只記得內心是孤獨的,被撞飛后,靈魂仿佛漫游在無盡的深海中,心臟在這無盡的沉淪中凍結。
冷,非常冷啊。好不容易逃離出這種無邊的寒冷,終于感受到了一片暖流,所有的血液都溫暖起來。
“好啦,我去訓練場了,教官應該還等著我歸隊吧。”
安洛西叼著面包,從墻壁上貼著的作息表知道了真.安洛西的作息時間,今天是禱告天,又被稱之為禮拜一,見習騎士們要例行訓練,修女們要例行禱告,所以是最繁忙是一天。
“明白,我去頌經了,如果你的魔法不能練習的話,就專修劍道吧。”塞芙蕾換上潔白的修女服,像所有修女那樣,將頭發包裹起來,銀白色的龍徽別在領口,那是圣塞雷教皇國的國徽,以棲息在北方的守護巨龍蘇里諾為象征。
那是條身披雪白甲冑的冰龍,在上百年前群雄爭霸的亂世,教皇國不過是無數國家中頗為弱小的那一個,世界上真正的霸權是東方神國與安雷亞帝國,那時的人們,雖然同樣掌握了高超的技術,卻對宗教的存在嗤之以鼻。
神到底有沒有尚還有爭議,但圣教和小小的教皇國卻是無故躺槍的。安雷亞帝國的皇帝被巫術困擾,下令屠殺了行宮中所有的奴仆,又下令,屠盡世間一切宗教。宗教本來就不受主流國家的待見,因此,當屠殺令下達后,安雷亞帝國在西方范圍展開了史無前例的殺戮。
那場血腥的戰爭中,當時統治了整個西方的安雷亞帝國在沙盤上輕輕一點,將教皇與他的圣教判為了異端。帝國派出了重裝騎兵與槍騎兵軍團,強大的魔法師與劍武者作為領導者,率領騎兵軍團沿途屠戮,所經之處,寸草不生。直到大軍兵臨城下,也無人可攔。
圣教的信仰者首先發生了內亂,民眾們的信仰也發生了動搖,圣教教會他們平靜與祥和的待人,訓導人們祈求和平而不是追尋力量,這樣的宗教也被清剿,足以見得當年那位皇帝的瘋狂與可怕。教皇面不改色,沉著應戰,卻不是傻子,看得清形式,人民需要新的希望。
安雷亞帝國并不急著破城,他們切斷了中庭的水源,封住了所有的出口。接下來要做的只是等待盛夏。
只要陽光達到最猛,饑荒、瘟疫和仇恨就會降臨這座城市,到時候,這些愚蠢的教徒自會打開城門的。
該怎么辦?
被凌遲的教皇國只能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有人說,北方,寒冷荒蕪的北方,也許是神的故鄉。
也有人說,北方空無一物,是白色的死亡墳墓。
消息的真假已經無從判別,教皇在絕望時,選擇了希望。
最忠誠的騎士在大軍圍困中庭時,義無反顧的突破封鎖,拖著重傷的身軀前往了北方。
然后,再也沒回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大陸西方難以忍耐的酷熱也降臨了,正如安雷亞帝國高高在上的皇帝預言,饑荒與瘟疫奪去了大部分人的生命,騎士沒有回頭,教皇也日漸憔悴,為了保全最后的教徒,他準備開門投降,然后自縊于城門之上。
可一切都隨著那天改變了,當圣塞雷教皇國陷入亡國之際,毫無征兆的冰雪風暴席卷了中庭,巍峨得如同雪山般壯觀的冰龍自遙遠的北方降臨,展開了遮天的巨翼,擋住了燥熱的陽光。
它正對著攻城的大軍,龍威浩蕩,讓人顫抖窒息,偉岸森嚴的背影讓人以為神帶著千軍萬馬從天國下世;它的背脊上仿佛有冰濤涌動,帶起狂風冰雪;水晶般通透的冰翼仿佛頂天之華蓋,當它落下時,又如墜地之天穹!!
帝國大軍因為恐懼而發起了沖鋒,著名的重裝火炮齊射三連,試圖擊碎那冰龍燦若星辰反射陽光的冰翼。
但它的鱗甲豎起,輕易阻擋了安雷亞帝國的連綿的炮火,僅僅只是龍息便毀滅了當時被認為是最強大的槍騎兵軍團,魔法師和劍武者如螻蟻般被踩死,帶來的只有無邊的冷寂。
巨龍以這樣的姿態首次闖入了人類的世界,人類對他們敬畏、恐懼、將它們奉若神明,蘇里諾守護了這個國家,被認為是古神在人世的對話者。
憎恨巨龍的敵人惡狠狠地將蘇里諾貶為所謂的“中庭之蛇”,贊頌它的教徒卻為它筑起歌功頌德的青銅柱,現在它還高高屹立于盛宴廣場上。
自那日起,人類終于明白,世界上人類才不是最強大的,巨龍才是這個世界上究極的、偉大的生命,被它們庇佑的教皇國,的確是神話的降臨。
圍繞著這種生命,圣塞雷教皇國建立起了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龍之翼軍、圣十字鐵甲軍和龍騎士軍團,隨著北方的逐步開發,全新的機械科技得到發展,因為巨龍擁有收納珍寶的習慣,它們死后的尸骨中,也蘊含著極其珍貴的金屬。
從此,安雷亞帝國被徹底毀滅,東方神國也在侵略性的交戰中節節敗退,各國君主唯有脫下上衣,虔誠的跪倒在冰天雪地里懺悔,才能得到教皇的憐憫,確保自己的國家不會被鐵騎所摧毀,在圣塞雷教皇國大肆進攻的時間里,世界上三分之二的土地甚至包括海洋外的島嶼都被納入了圣塞雷教皇國的領土內。
但東方的異端卻沒有停止抵抗,哪怕他們的主力軍團已經悉數覆滅,因為他們有著自己的天塹和工事,雙重防御,強行攔下了西方的鐵騎。
它被稱之為“Candledragon”,一條令人膽寒的超級裂谷。
這條裂谷橫穿了世界的南北,如同一條巨龍的尸骨,一端是西方,一端是東方,當太陽從東方升起,越過裂谷時,光明才直射中庭。
神國的殘籍上記載,Candledragon視為晝,瞑為夜,吹為冬,呼為夏,不飲,不食,不息,息為風,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巨龍,是神國的圖騰,是東方的象征,只不過仍在沉睡。當它蘇醒之時,便是神國崛起之日,西方眾神歸隱的墳墓,也將被一一搗毀。
只不過對于這樣的故事,任何一個去過東方做生意的商人都會嗤之以鼻的告訴你都是胡扯,是東方人害怕教皇國的龍騎而編造出來的笑話。
說這種話的時候他們通常都會帶著狂熱的宗教熱情,在他們看來,只有圣教才是最偉大的,只有蘇里諾才是真正的王者,他們都堅信著這一點。
在這個以龍為尊的世界里,成為一名龍騎士是每個人的最高夢想,駕馭著舞天的巨龍,才是男人的浪漫。男孩若是成功與巨龍簽訂契約,可以立即踏入上流社會,就算是貴族也要以禮相待;女孩若是嫁給了一位龍騎士,便是平步青云,受到萬人追捧的貴婦人。
圣塞雷教皇國繁榮至今,任何來過中庭的人都極盡所能的、毫不夸張的描繪中庭的壯闊與魅力:教廷前圓形的盛宴廣場,高聳入云的巨龍青銅柱,金色大麗菊與龍翼組成的國旗隨風飄揚,一切的一切都顯露出治安的穩定與中庭的驕傲。
神學院和機械工程學院外永遠都有熙熙攘攘的人流,人們都知道只有在中庭才能受到全世界最好的教育;一年一度的新年焰火表演可以說是教皇國最壯觀的盛景,教皇福音彌撒更是讓人沐浴到神的榮光!這些都是附庸的國度無法品嘗到的壯觀,那里的確是伊甸園般美妙的天堂。
可天堂也有黯淡的角落,陽光照不到的陰影里,往往會滋生黑暗。
安洛西暫時不明白這些,但他很快會明白的。
得到了一次重生,必然也會經歷一次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