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中庭郊外的營地里，金色長發的青年氣喘吁吁的從另一頭狂奔到了另一邊最大的一頂營帳中，營帳中到處都是消毒水的味道，醫療酒精隨處擺放，身穿雪白大衣的護士推著裝滿了藥品的推車從營帳這一頭走到那一頭。

“還好你們倆沒事，要是有事的話我就算把自己的腦袋削下來都不足以向教皇謝罪啊……”

亞當斯密揚開簾子，一盞簡單的吊燈投下溫暖的橘黃色燈光，現在是非常時期，只能服從調配，就算是皇女也只能住臨時醫院休養。

借著燈光，薇爾亞斯和安洛西終于出現在眼前，亞當斯密松了口氣，之前一直懸著的心也終于放下了。

他們并沒有大礙，大面積燒傷并不是什么很難治愈的外傷，只要防止感染，再想辦法植皮就可以成功解決，在赫姆斯特的吩咐下，對安洛西的治療方案也和薇爾亞斯一樣是頂級的。

亞當斯密拍著胸脯喘息著，現在和之前不一樣了，物是人非，他沒有半點龍騎士教官的樣子，淚流滿面。

“謝罪就免了，畢竟你也是教官。”薇爾亞斯淡淡的道，神色陰郁，頭頂仿佛籠罩著一片經久不散的烏云，可她的視線掃到某處時忽然愣住了，“亞當斯密，你的手怎么回事？”

他也是一愣，看了看自己的手，苦笑一聲：“沒辦法，有些倒霉，說來話長，皇女殿下。”

事實上，亞當斯密斷了一條手，是被教堂的尖頂壓斷的——第一次陷落來臨后，他意識到他的學生還在中庭內城，于是義無反顧的沖了進去。

但第二次災難很快就發生了，不斷增強的震波把那座高大的教堂尖頂也震成了無數碎片。

為了保護好普通民眾，他奮不顧身推開了他們，自己差點被壓死。還好作為一名圣騎士他的身體素質還算不錯，哪怕空氣中游離的魔力與元素分子被徹底壓制，他也沒有在那場毀滅性的災難中死去，而是在五天后被救援隊挖了出來，挖出來的時候手臂被一尊熾天使的翅膀壓扁了，光是翅膀就有幾噸重。

好在人沒事。

作為一名圣騎士，他并沒有巨龍，也只能教教這些入門的見習騎士魔法，要不是強盛的光明魔法護住心臟，他還真難撐過這五天。

現在看著薇爾亞斯和安洛西，亞當斯密的表情沮喪而痛苦，卻又帶著劫后余生的喜悅。

他夸張的笑夸張的哭，絮絮叨叨的說著安慰和解釋的話，希望博得皇女原諒，生怕這次說話是最后一次。薇爾亞斯也明白他的心情，劫后余生總是讓人驚魂未定，就算是她不也曾陷入迷茫中么？

要知道，亞當斯密也才二十八歲，并不算是心態穩重的老騎士，他能在這個年紀就成為六階圣騎士，其實真要說起來，他的天賦同樣相當驚人。

“犧牲名單出來了么？我姐姐，我姐姐她……”穿著病號服的安洛西掙扎著想從病床上跳下來，但亞當斯密立即跑過去，用僅剩下的一只手按住了這個小病號，好言好語勸慰道：“別太激動了，安洛西騎士。你姐姐不會有事的，事發的時候禱告基本上結束了，她肯定不會有事的，現在你要做的就是安心養傷！養傷知道嗎？只有傷好了才能去戰斗！”

“不，不……”

安洛西用力的搖了搖頭，聲音低沉得嚇人，沙啞無比的道，“我看她被帶走了，親眼看她被帶走了……這是有預謀的恐怖襲擊啊，教官！難道，難道說……教官你還沒察覺到么？”

“不可能。”亞當斯密只當他是因為思念過度而心生擔憂，“一個修女，是不可能成為敵人的目標的。”

“可我看見了！”安洛西努力不讓自己爆粗口，再次重復一遍，倔強的眼神直勾勾的盯著他。

“現在不是管這個的時候吧？我們的軍力在最集中的時候被攻擊，現在東方又大軍壓境，不管有沒有預謀，敵人的目標都已經達到了，我們這種小人物，再怎么管都無濟于事。”亞當斯密有些疑惑的說道，揉了揉疲倦的眼睛。

“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安洛西的聲音中帶上了憤怒，“塞芙蕾，塞芙蕾，那條龍的目標是塞芙蕾！我和薇爾亞斯親眼看到那混蛋把塞芙蕾帶走了！！”安洛西憤怒的咆哮起來。

“安洛西……”

薇爾亞斯臉色蒼白的看著一旁金色短發的少年，他臉色蒼白，想必根本就沒有安心養傷，他的表情凄苦又絕望，還帶著深深的自責。

“龍……什么龍？”

亞當斯密的表情中分明寫著不信，“現在他們都認為東方發明了人工地震技術，通過魔力封鎖，將純粹的火元素在地底下引發爆炸，從而點燃了巖漿層。你說的龍又是怎么回事？”

“亞當叔叔，是這樣的……”薇爾亞斯看了安洛西一眼，用小手按住了安洛西，安撫他的情緒，一個深呼吸，斟酌詞句，然后快速說道，“第二波震感來臨的時候，我和安洛西都看見了一條龍，我不知道你們有誰捕捉到了它的蹤跡，但我們看來，它沒有沒有巨大的翅膀，也沒有粗壯的肢體，可鱗片太顯眼了，是最耀眼的燦金。它渾身上下都是火和巖漿，簡直就是條冒著火焰的無翼金龍，像蟒蛇。

“它從廢墟中帶走了塞芙蕾，安洛西的姐姐……”薇爾亞斯說。

快速的闡述完畢，亞當斯密的臉色一點點的變了：“這怎么可能？幸存者沒一個看到有什么龍，事發時我剛出會議廳，都沒來得及跑路，還有，為什么你們兩個也跑到內城了？”

“有問題么？去觀摩巨龍出征。”安洛西和薇爾亞斯異口同聲，“這活動多少年才出現一次。”

“就你們兩個看見了……這……這能證明什么？”亞當斯密皺著眉頭，思索著一個被遺忘的事實，不屬于龍騎士軍團的未知龍類出現在中庭，地震般的威力，還有事發時極度耀眼的太陽……

難道是，它么？

“薇爾亞斯騎士，還記得之前你跟我講過的話么？”亞當斯密想了很久，終于鼓起勇氣問道。

薇爾亞斯一愣，“什么話？”她對此并沒有什么印象。

“你說的……燭龍。”亞當斯密一字一頓，“Candledragon！”

薇爾亞斯想起來了，驚悚的記憶被她抓取，回想，她大聲道，“等等，哥哥告訴我的燭龍嗎？！”

亞當斯密點頭，“沒錯，燭龍，你的描述很像燭龍！”

“不可能……這分明就是個笑話，一個笑話啊……”

她把這話和亞當斯密說的時候，只是當玩笑話的。

裝作一本正經，可對燭龍的傳說卻和大多數人一樣，不屑一顧。在西方神話中，燭龍也被稱之為熾天之龍，這個稱呼其實帶著貶義，因為神話中的燭龍導致了熾天使的隕滅。

可在東方神話中，它被尊為神靈，是開天巨人的身體一部分，它變成了太陽，照耀了一片混沌的太古世界。兩種神話體系之間本來就是沖突的，甚至根本就不兼容的，可只有燭龍的傳說，居然被西方和東方同時默認了。

你以為那是流傳在市井的笑話，可那條夭矯的金龍真正出現的時候，卻生生的毀滅了半座城市。

安洛西的臉色變了，刺痛感如潮水般襲擊大腦，莫名的憤怒不斷躁動著，那是不屬于他的憤怒。

聽到那個單詞起，好像一切都變了，世界也在跟著變，充滿了無數細密的塵埃。不對，那不是塵埃，那是按固定軌跡運行在空氣中的元素分子。這些分子組合成大顆粒就會化作魔法師可以調動的魔力流體，藍色的是水元素、紅色的是火元素、綠色的是生命能、青色的最多，而且組成拖曳的軌跡，那是空氣中最多的風元素……這些，才是世界的本質。

安洛西一咬舌尖，強迫自己的大腦冷靜下來。

也不管到底有沒有受傷，安洛西提起鞋子就想跑。

亞當斯密和薇爾亞斯臉色一變，連忙按住了安洛西，示意他坐回去。

“不管什么燭龍不燭龍，這樣吧，我會調查遇難者名單和幸存者名單，看看能不能找到塞芙蕾。”亞當斯密嘆了口氣，“這是沒辦法的辦法。”

“不用找了，塞芙蕾不見了，是唯一一個失蹤的修女。”營帳的簾子不知何時被人拉開了，紅發金瞳的青年站在門口，他比亞當斯密大不了多少，卻身著軍裝，帶著肅穆與威嚴的氣息。

亞當斯密身體立直，恭恭敬敬的朝他敬了個軍禮，“殿下……”他猶豫著，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失蹤……”安洛西的瞳孔驟然間縮小了，不敢相信。

“哥哥……”薇爾亞斯看向門口站立的青年，喃喃道。

“沒錯，根據事后魔法師們構建的火元素回溯陣，我們也看見了那條龍。那是肉眼無法看見的龍，因為它本身就是極致的火元素聚合體，它一出現就會改變周圍空間的元素分布，將其他元素排斥，只剩下高純度的火元素，所以在它的領域里，無形的火元素是無法看見的。”赫姆斯特一邊走進來一邊緩緩說道。

“不可見的元素之龍？！”薇爾亞斯不可思議的聲音突兀響起，她一拍桌子，“這不可能！”

“不，沒有實體的存在，就算是蘇里諾大人都無法對抗。”赫姆斯特搖搖頭，“妹妹，你錯了。”

亞當斯密大驚失色：“也就是說，塞芙蕾真的被它帶走了？”

“能確認的，就是這點。”赫姆斯特閉上眼睛，像是哀悼。

他從前線趕回來，為的不就是這個令人震撼的消息么？

一個普普通通的修女，本來是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的。

但這次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