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
服了解藥后的褚夜闌正打坐調息,陰暗的走廊里,踢踢踏踏的有腳步聲,一群人向他的牢房奔來,褚夜闌靜止不動。為首人走到他牢房面前停住腳步,右手背在身后,靜靜看了他一會兒,向后一擺手,一獄卒立即上前打開了牢門。
他未回頭,進了牢門,命令道:“你們先出去。”眾獄卒領命撤出,把空間留給他二人。
褚夜闌依舊打坐不動,那人也不著急,一整衣擺,坐在一旁的石床上。兩人就這么無聲無息的在牢房里聊了好一會兒你知我知的天。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那人一笑,換了個更放松的姿勢,懶洋洋道:“你那傷,是好了?”
褚夜闌閉著眼回答道:“多謝大人關心,小人的傷不足大礙。”
那人又嗤笑一聲,站起身來,活動活動脖子,道:“既然傷好了,那我們便開始吧。”
褚夜闌道:“開始什么。”
那人圍著他轉了一圈,腳步停在他面前,低下頭在他耳邊低聲道:“當然是你刺殺四皇子的罪證。”
褚夜闌猛地睜開眼睛,身形一僵,手不自覺蜷縮起來,繼而很快放松下來:“大人的話,我不明白,難道我沒有拼死護住四殿下的安全,就算是我刺殺四皇子了?大理寺就是這么辦案的?”
那人又坐到方才的位置上,兩腿岔開,一條撐起高踩在床上,胳膊搭在膝蓋上,點著手指道:“大理寺如何辦案不用你來教我,只要案子辦妥當了,自然怎樣都行。”
他又道:“你為了四殿下,現在還重傷難行,真是忠心耿耿啊。”
褚夜闌道:“我是四殿下的一條狗,當然要護住主子的安全。”
那人玩味得看著褚夜闌:“一條狗?如果你只是四殿下的一條狗,恐怕活不到現在吧?”
褚夜闌道:“狗的使命就是看家護院,我既然做好了我的份內事,為何活不到現在?”
那人道:“你自己想做一條看家護院的狗,恐怕四殿下還舍不得。”
褚夜闌道:“沒了我,還有許多忠心耿耿的狗,四殿下怎會舍不得?”
那人道:“你再妄自菲薄,也是四殿下的臂膀,沒了你,四殿下有多少活動進行不得,他要如何在這深宮大院里自處?就拿這次刺殺來說,沒了你,他能挨這么一只傷不住性命的箭?”
褚夜闌不說話了,冷汗順著脖頸后留到衣服里。
牢房的燈火昏暗,滿地的稻草梗埋了多少冤魂枯骨。
那人整了整帽子上垂下的穗子,左手捻著,道:“進了我大理寺的門,就沒有我要不了的東西。”說罷,他撇了一眼暗自鎮定的褚夜闌。
褚夜闌道:“大理寺是大人的地盤,大人一手獨大,自然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了。”
那人道:“大理寺是專門為皇家查案子的,可不是我說了算,是事實真相說了算。”
褚夜闌終于道:“即使如此,大人就應該早日查明事實真相,好稟告皇上論功行賞。”
大理寺少卿何季暢放下腿,整了整袖子,來到他面前,笑道:“我想請賞時,自然有的是辦法,目前案子真相我還未明,當然不能貿然呈給圣聽,要等褚護衛開口,我才好揭開這次刺殺的迷霧啊。”
褚夜闌道:“你想知道什么。”
何季暢坐在褚夜闌旁邊,:”我想知道的很多,目前你能滿足我的,也就是你這只袖中箭從何而來。”
褚夜闌道:“哪只箭?”
何季暢道:“自然是射中四殿下胸口的那只。”
褚夜闌道:“大人不可亂言。”
何季暢諷刺笑道:“忠心耿耿的褚護衛,你放心吧,這只箭,目前在我手里,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四殿下知,那給四殿下拔箭的太醫,都不知道。”
褚夜闌猛然道:“付太醫?”
“對,就是那個老頭,要說四殿下可真夠狠的,你射中他的那只箭,竟然是一只長虹箭,四殿下為了你這個小小的錯誤,硬是拔了箭,用一只普通的袖中箭又朝傷口,狠刺了進去。”
褚夜闌像丟進油鍋的魚,全身汗毛隨著那人的話音落地猛地炸了起來。冷汗流了一背,濕了衣裳,又被全身的熱氣剎那烘干。他呼吸被瞬間奪走,瞳孔緊縮,五指緊握扎在手心,血流了一地。
何季暢看著褚夜闌的反應,有點不自覺的后退,像是防止他突然暴起殺人。
牢房地獄般死寂,掩埋的累累枯骨鬼哭狼嚎,聲聲撕碎靈魂。
好半晌,何季暢才找到聲音,開口道:“別,別擔心,四殿下早已無大礙,他的傷只是皮肉傷,四殿下年輕,身體底子好,很快就會痊愈的。”
“不......你不明白......你不明白,不明白。”褚夜闌一聲聲重復著,也沒說不明白什么,瞳孔慢慢渙散,像是有眼淚要留下來。
何季暢聲音艱澀,像是笨拙的安慰:“那只長虹箭在我這,當時昭和門守衛軍趕到,四殿下來不及處理拔出來的箭,扔到了鎮北侯府家兵的身上,趕到的守衛軍其中有我的人,他把這只箭給了我。”
褚夜闌這才側頭看他:“守衛軍?當時守衛軍等一切都結束了才趕到,是提前被誰知會了嗎?”他的聲音空空蕩蕩,但好歹落了點地。
何季暢道:“對,我手下對我說,當時御林軍總領在出事之前來過一次,告訴他們,今晚御林軍要在宮外協助守衛軍抓盜賊,讓他們好生看管大門。不要放任何人進來,他們只以為外面是抓盜賊的聲響,沒成想覺得不對趕過去時,竟然是四皇子遇刺。”
褚夜闌道:“那抓盜賊的事,是真的嗎?”
何季暢道:“是真的,這盜賊就是我大理寺找了許久未見蹤影的,他經常在世家大族里出入,甚至在皇宮里偷東西,作案手法一致,專偷他感興趣的東西,有時是金銀珠寶,有時是筆墨紙硯,甚至有小孩玩具。專挑大族,世家大族聯名啟奏皇上,皇上這才把案子給了我大理寺,讓御林軍協助捉拿兇手。這幾日聽說又來犯案,御林軍便在宮外侯著。沒成想有這么一出。”
褚夜闌道:“所以,這不是巧合?”
何季暢站起來道:“是不是巧合很難說,等我抓住了那盜賊,再來下定論吧。眼下你先好生休息,我這幾天就放你回去。我說我想知道那只箭的來歷,就是因為這只長虹箭,是這盜賊慣用的。”
褚夜闌提防道:“那你為何知道這只箭是我的?”
何季暢嗤笑道:“射的那么準,離心口就差了兩寸,況且若不是那只受驚的馬,那群刺客真就不能悄無聲息殺人?就算鎮北侯府的人再訓練有素,也擋不住陰溝里耗子下作的手段。事后全體中毒,可是未死一人,這天底下刺殺的好事就讓四殿下一人全趕上了?”
褚夜闌依舊提防道:“你究竟什么目的?”
何季暢笑著走出牢房:“我的目的,很簡單,抓住那只在我眼皮子底下作案又逃竄的盜賊啊。”
“皇上限我七天內找出真兇,否則我身家性命難保啊,這所以勞煩褚護衛積極配合我了。”何季暢已走遠,幽暗的走廊飄來他懶洋洋的聲音。
褚夜闌在牢房內平息片刻,他想到那只血淋淋的箭,緊閉雙眼,把苦痛全埋在這枯骨里,睜開眼睛,又是那無堅不摧的萬古忠魂。
翌日,太學院
今天是測試的日子。太學院里靜悄悄的,只有狼毫揮墨聲。
早上是默寫這幾個月來學的課文,凌旋筆下《老子》流暢不斷,文思泉涌,寫到《莊子》時,有些卡殼了。寫到《中庸》時,已經是江郎才盡。她胡亂想著那些催人入眠的溫和名句,偏頭看著旁邊的位置,你還是沒來。
午時過后修整片刻,就是箭藝的考核了。
凌旋心思一團亂,拎著手里褚夜闌給她的那把弓,深吸了幾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她看著莫慕茗一箭又一箭例無虛發,正中紅心。周圍一片叫好聲,那些少年為他歡呼時不免又擔心自己技不如人,可想到在鎮北侯府小侯爺面前,誰都是丟人現眼的份。
凌旋舉弓射箭,心好像回到了那日莫慕茗聲聲教導中——
“嗖——”
“七環。”
“嗖——”
“六環。”
“嗖——”
“五環。”
十箭過去。平均環數——六環。
剛好及格。
莫慕茗在一旁壞笑:“小公主,我們這個課堂里總共兩個女孩兒,你是最厲害的。”聲音里卻滿是稱贊。
凌旋也笑道:“你這是夸我比女孩子厲害一些,比男孩子弱一些?”
莫慕茗道:“怎么會?你可比李廷厲害多了。”
一指旁邊射了個滿飄紅依舊溫潤如玉的笑著說“君子動口不動手”的李廷。
凌旋:“......”
她干巴巴道:“這個不算。”
晚上放學時,總成績出來了。周允辭不在,這次七人中,莫慕茗總成績第一,凌旋第四,李廷第五。那個小姑娘倒數第二。最后一名,是個常年調皮搗蛋作威作福的兵部尚書之子——陳恭。
——順便說一句,李廷這貨在默寫課文排名第一,并且遠超第二名的莫慕茗,可惜射箭實在太爛了,比那個小姑娘還爛。他十箭沒一箭射到靶子上也就算了,還有一箭射到了來考察的王仁遠面前,險些把這位身殘志堅的老學究嚇得三魂出了七魄。當場昏厥過去。事后這貨竟然依舊維持著偏偏君子的樣子,在老先生面前不住道歉,不住檢討。老先生見他一副文文弱弱的樣子,這才不打算告訴老丞相,讓他好生練習,切不可發生今日這場謀殺大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