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姐,周千金。你怎么還沒好啊?出個門還要打扮多久啊?”
清晨甚是安靜的王府,傳來不和諧的聲音。
這聲音非常清脆,聽上去很是無奈,不過細(xì)細(xì)一聽,都是滿滿的愉悅。只見一身藍(lán)衣的俊俏男兒郎站在一座緊閉的房門前,不耐煩得敲著手里的扇子。
門里的人靜默片刻,轉(zhuǎn)而又“窸窸窣窣”動了起來。
“咦?周小姐,你不會還在挑胭脂的顏色吧?我看粉色就挺適合你的,唇紅齒白,巧笑嫣然。”
屋里的人還是不答話,這位俊俏的小公子就獨(dú)自吟起詩來:“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嘴上討人嫌,手上也不閑著,大冷天把一把扇子扇地如六月飛雪。
“吱——”
屋里人終于聽不下去了,打開門很是氣惱的出來。
這哪里是一位涂脂抹粉的千金小姐,分明是位高挑英俊的翩翩公子。一身織錦白衣,腰懸玉佩。烏發(fā)用玉冠精心束了起來,垂落的頭發(fā)和衣服隨風(fēng)飄動。藍(lán)衣人蹭了蹭下巴,很是滿足的笑了,等了這么久果然值得啊,真是養(yǎng)眼。只是這位公子一臉便秘的臉色,再怎么俊美的臉,也很難賞心悅目了。
這位公子走到藍(lán)衣人旁,醞釀半天的話就要在說出來,沒想到那位專門作死的先開了口:“這位小姐終于出門啦,還不快走啊。不對,你怎么沒涂胭脂,不是說了粉色適合你嗎?現(xiàn)在你臉這么黑,這是要去干架?”
周允辭涵養(yǎng)再好,也被這不著調(diào)的貨搞的丹田冒火。
“你看你眉心都著火了,不然扇子借給你?”藍(lán)衣人一見事態(tài)不對,趕忙把自己裝—嘩—用的扇子遞過去,轉(zhuǎn)念一想,把扇子又收了回來:“不對,這么點(diǎn)風(fēng),別把火越扇越大才好。要不我去給你倒碗冰水去?”
“現(xiàn)在才過三月,喝什么冰水扇什么扇子!你很閑是不是?閑了就去把《道德經(jīng)》抄十遍,這么多年了到現(xiàn)在還沒背會,你還漏能了?”
漏能的藍(lán)衣人——凌旋立馬癟了。扇子一收隨手一扔。不知從哪鉆出來的褚夜闌很是熟練的接住了扇子順手扇了起來。
“又是《道德經(jīng)》,不能換個嗎?”凌旋試圖討價還價。
“《中庸》五遍。”周允辭毫不猶豫改口道。
“.......那還是《道德經(jīng)》吧。”凌旋抹了抹鼻子,迅速找到還行的選擇。
“不過允辭,不就去逛個廟會嘛,你至于精心打扮這么久嗎?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去廟會上丟手帕找姻緣呢。”
周允辭停下腳步,望著身后男子裝扮的凌旋。凌旋終于識相的閉了嘴。
褚夜闌也熟門熟路的在不遠(yuǎn)不近的地方毫無存在感的墜著。
“你有多久沒見李廷了?”
沒反應(yīng)過來周允辭怎么提起那個耍嘴炮兒的,凌旋很認(rèn)真想了一下:“大概有半個月了吧。”
周允辭嘴角漏出了微笑,緩慢道:“知道你為什么半個月沒見到他了嗎?”
本來就沒存在感的褚夜闌一聽這語氣立馬就跑路了,呼嘯而過的風(fēng)只是撩動了腳底下一顆正在努力伸展胳膊腿的小草。
“為什么?”凌旋也配合地擠出了一個微笑。
“因?yàn)樗雮€月前跟我說話時嘴上沒個把門的,我就讓他騎馬去后山獵只兔子回來。結(jié)果他摔斷了腿,現(xiàn)在還在家掉著腿躺著呢。”周允辭笑容不變,語氣也不變。
“哦,是嘛,怪不得我上次去讓他幫我抄《道德經(jīng)》他說他要養(yǎng)傷呢,我以為他敷衍我,畢竟我已經(jīng)麻煩他太多次了。現(xiàn)在知道我誤會他了,改明兒我就去登門給他道歉,順便問候一下他的傷。”凌旋也是笑容不變,語氣不變。
“我們這次去廟會就順便給他買個補(bǔ)品吧,他喜歡吃什么?還是望春樓那家掛爐山雞?傷筋動骨的人吃這么油膩的東西好嗎?不如直接給他買雞骨頭吧。”凌旋真心提議。
周允辭真心贊同:“那我們先去望春樓一趟?”
“阿嚏——”
傷筋動骨一百天,臥床僅半個月的文弱書生李廷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對侍女剛端過來的骨頭湯厭惡地皺了皺眉頭:“半個月了!每天都是各種骨頭湯!連鹽都沒有!你們這是照顧病人的態(tài)度嗎!我要吃望春樓的掛爐山雞啊!”
前兩天還陽光普照,今天偏偏下起了朦朧細(xì)雨。可是趕廟會的人依舊絡(luò)繹不絕。那些勞作多天的農(nóng)民在這天出來舒松舒松筋骨。商販在這天出來奔波生計(jì)。
楚爾又去給人看病去了,褚夜闌本想去陪她,楚爾還是讓他跟著周允辭為好。可憐褚護(hù)衛(wèi),一路被各種損人不利己的話搞的傷心又傷肺,這么多年習(xí)慣下來,也沒能搞明白以前自己那個死正經(jīng)的殿下怎么被這猴精也帶出了九曲十八彎的花花腸子。
不過這幾年,從在皇宮里四處戒備的四殿下到現(xiàn)在閑情逸致的小王爺,褚夜闌是如此欣慰,自己的殿下終于不在一根腸子通到底了。
凌旋和周允辭兩都不是喜歡湊熱鬧的人,凌旋愛鬧,周允辭呆板,可兩人意外的骨子里都喜凈。這幾年兩人做的最多的事都是賭書消得潑茶香。這天出門,還是凌旋硬拉著周允辭出門,說是再不出去就長綠毛了。
凌旋和周允辭沒有刻意去擠人流,擁擠的泥濘小道,硬是被兩個俊逸瀟灑的小公子走成了康莊大道。
“周小姐,我們是出來體驗(yàn)民情,您看你打扮的花枝招展,是來招蜂引蝶了?”凌旋搖著手里的折扇,態(tài)度甚是恣意。
“凌公子,你是在暗示你是狂蜂浪蝶了?”
“周小姐,你真沒發(fā)現(xiàn)你這身華麗麗的裝扮一路引起了多少回頭嗎?”
不消說,周允辭這身騷氣的裝扮,在沒見過世面地平民眼里簡直是天神下凡。
“凌公子,你真沒發(fā)現(xiàn)你作為一個男子個子太矮了嗎?”
凌旋剛來北燕的時候,小小的一個,堪稱營養(yǎng)不良。讓周允辭一等嚴(yán)重懷疑南越是不是窮的賣女養(yǎng)兒了。現(xiàn)在長大了,女大十八變,相貌越發(fā)好了,個子也竄了不少,在女子中相對很高了。可是這個子放在周允辭面前,差了足足一個腦袋。再加上這一身鄰家少兒郎的裝扮,很像養(yǎng)在深閨里體弱多病的小公子偷跑出來玩耍,而旁邊哥哥看似一臉嚴(yán)肅,眼神里卻是滿滿的寵溺。
“這幾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北燕和南越百姓的日子過的都還挺好。”突然間,周允辭不經(jīng)意的提起。
凌旋眼神一暗,輕輕“嗯”了聲。
周允辭看了一眼凌旋,繼續(xù)道:“父皇在位十四年了,雖然沒有什么大的作為,可是并無大的過錯。”
凌旋“噗嗤”一聲笑了,繼而道:“你這對你父皇的評價。永安帝雖然沒有大作為,可是要有大作為的野心卻不小。你看見的父皇,絕不是個恪守中庸的人。”
平地扔了一個驚雷:“就拿太子病死這件事來說,你父皇是個容得側(cè)臥安睡猛虎的人嗎?”
“大皇兄當(dāng)年死因真相,我們誰也不知道,如果真的不是刺殺呢?”
凌旋不再笑了,她停下腳步,直視著也停下來的周允辭:“太子殿下的死自然不是簡單的刺殺,更深層的原因連黎雯都在調(diào)查中,他一個外來人都能探聽到的內(nèi)幕,試圖憑此撼動你們北燕根基,而你卻不知道?”
周允辭嘆了一口氣:“大皇兄的死因,無論是皇上還是皇后,都逃不了干系。可是我們尚且不明真相,不要隨便揣測。”
凌旋偏過頭:“皇后當(dāng)年利用你除掉兵部這顆棄子,你極力配合,你父皇順勢而為握住這顆棋子時你也是這么說的。”
“畢竟,允諾是大皇兄最疼愛的人。”半晌,周允辭道。
凌旋眼前一黑,她閉了閉眼,重新睜開:“你從來不是優(yōu)柔寡斷之人,除了對你的大皇兄。”
周允辭道:“那你呢?你是南越公主,你在北燕生活這么久,你終究還是要回到南越?”
凌旋不答。周允辭從沉默中得出了答案。他心道:旋兒,我們終究是殊途不同歸。
“雨下大了,買把傘吧。”凌旋轉(zhuǎn)移話題。
周允辭順著凌旋目光看去,賣傘的商販向過路的人熱情推銷自己的傘,而他自己卻淋了透心涼。
周允辭過去,買了三把傘,一把給了商販,和凌旋一人撐了一把。在商販怔愣的眼神里兩位俊俏公子撐著傘走了。
“有一年沒見慕茗了吧,他在北疆如何,也不來信了。”凌旋問道。
“北疆局勢愈來愈緊了,前段時間莫侯爺來信,說北疆流竄的沙匪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難對付。深陷其中的北疆百姓苦不堪言。去往西域做生意的商人被攔路搶了很多次。”
“只是流竄的沙匪嗎?蠻族的動靜呢?”
“沒說。”
“沒說?什么意思?和蠻族打了這么多年的仗,現(xiàn)在呈戰(zhàn)報竟然不提動向?”凌旋一驚,隱約覺得不妙。
“要么是兩國確實(shí)沒大動干戈,無需呈報。要么事情壞到一定地步,不敢貿(mào)然呈報。除此之外,我想不到還有什么緣由了。”
“慕茗沒有來私信嗎?小弱呢?他現(xiàn)在好不好?”凌旋緊接著問。
“慕茗倒是來信了,他直言,北疆形勢很不樂觀。北疆利用燕國人制造活死人大軍,反過來攻擊燕國人。這些活死人只保留了一種意識,那就是把生前的同伴變成死后的同伴,除此之外,全面聽命于制造者,哪怕是把自己一刀刀凌遲。每個活死人制造成功時,初生者力大無窮,行動敏捷,后期肢體徹底死去,變成不會流血的空殼,可是這幅空殼爛不掉,還能動。目前鐵血營已經(jīng)出動圍剿初批活死人,可是損失慘重。”
凌旋越聽越心驚,她脫口道:“那慕茗和小弱呢?他們怎么樣?有沒有受傷?”
周允辭卻奇怪的問:“旋兒,你關(guān)心慕茗我理解,為什么你對小弱也這么關(guān)心?這么多年,自從小弱跟慕茗去了北疆,每次慕茗來信,你都要問問他的情況。”
凌旋道:“關(guān)心需要理由嗎?我對誰都這么關(guān)心。”
周允辭不言,他突然模糊想到多年前玉茗湖畔耳畔的低語。皺了皺眉,不再問這個問題。
“北疆形勢恐怕日后更為嚴(yán)峻,朝廷卻沒有得到任何消息。這不是莫侯爺不敢貿(mào)然呈報的原因,恐怕朝廷內(nèi)部,有人在封鎖消息。”凌旋適當(dāng)轉(zhuǎn)移話題。
“蠻人素來不是生產(chǎn),全靠燒殺掠奪,蠻族士兵強(qiáng)壯不假,可是能想到這么惡毒的手段,投入了如此大的財力物力,看來是勢必要把鎮(zhèn)北營整垮了。凌旋,我們得找到朝廷這位神秘的叛變者了,這一位,定是位高權(quán)重,且和鎮(zhèn)北營間有怨恨的人。”說到最后,周允辭語氣越來越正色。
雨滴打在傘上,“滴滴噠噠”作響。說來奇怪,很多次,他們的相聚,都是一個陰雨天。
凌旋把傘給了身旁一位正在用稻草梗扎小兔子的老大爺,自己鉆進(jìn)了周允辭的傘下。旁邊一位賣面的老太太用圍裙擦著手笑著走過來遞給他們一碗湯,周允辭和凌旋連聲道謝,走的時候把錢放在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