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皮皮沙啞的嗓音入耳，陳舟靜靜合上了雙眸。
不經意間，他已經沉浸在了來自遠古的呼喚中……
“申，幾日不見，你這個子又長了不少。”
石桌旁，一名眉眼帶笑的俊美青年嘴角微揚，右手輕輕拍著少年的頭。
“怕是再過幾日，我這做哥哥的見你也要抬頭了。”
得到青年的夸贊，那包裹著獸皮的少年低下頭，兩只純良的眼眸，似乎很是享受。
俊美青年見狀，淡淡一笑，又把目光拋向遠方。
“也不知父兄他們戰況如何，我見母親時常看向天空，卻久久不語，想來也是擔憂。”
說罷，青年離開石墩，自顧自在這荒蕪大地漫步。
名叫申的少年看他走遠，忙著跟了上去。
“兄，別走。”
青年眉頭微皺，卻是申已經揪住了他的衣角。
顯然，少年已經猜到了他要去做什么。
長嘆一口氣，青年緩緩俯身，雙手搭在申的肩頭。
“申，這首領之位與我與你皆無關系，與其卷入這明爭暗斗，倒不如放浪行歌、花天酒地。”
話雖如此，申卻一副懵懂的樣子。
是啊，你還太小了，不懂這些道理。
青年自嘲一笑，呼來申的乳娘，便匆匆離開了別居。
他的名字叫岐。
那年……他只有十四歲。
……
“兄，同我回去吧。”
窮盡奢華的樓閣間，一名華服青年倚靠木欄，明明是酩酊大醉，卻不肯放開手里的酒杯。
而規勸他的，是名披甲執銳的年輕武士。
看青年毫不在意自己，武士皺了皺眉頭，奪走了酒杯，喝退了那些受驚的侍女。
“申，你這是何意？”
青年冷哼一聲，隨即露出了玩味的笑容：“莫不是你也貪戀這糟糠之物……”
砰的一聲，酒杯碎成了渣滓。
仔細一瞧，長發遮住了武士的頭，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
然而青年卻注意到，武士在顫抖……
是憤怒？還是怒其不爭？
“兄，父親快死了。”
此話一出，青年目光發怔，驀然失聲。
他呆呆地看著渾身的酒漬，忽然苦笑道：“死了？”
“少皞……要死了？”
回應青年的，是武士沉重的摔門聲。
……
“為什么？為什么父親會選你做首領！”
“一個為天下人不齒的不才子，何德何能受此分封？”
“荒謬，真是荒謬至極！”
大殿上，聽到少皞臨死前的旨意，在座之人無不憤憤不平！
在他們眼中，窮岐乃是眾所周知的庸才，理應受人唾棄，全無資格受這般禮遇。
不光這群少皞遺留的大臣，就連窮岐本人，都陷入了迷茫與疑惑。
準確的說，有驚無喜。
他平日里為了遠離紛爭，不惜躲避到離東夷千里外的偏僻之地，不是醉酒狂歌，便是一擲千金。
儼然是一個花花公子的模板。
然而窮岐萬萬沒想到，他的兄弟們爭到最后，少皞卻獨獨中意自己。
真不知他該慶幸，還是該怨恨父親慧眼識人。
沒錯，以窮岐的才華足以勝任部落首領，然而他并無權欲之心，更不愿與手足相殘。
因為他的心……太軟。
窮岐呆滯地站在大殿外，望著那空蕩蕩的王座。
冥冥中，他仿佛望見了少皞遠去的魂魄。
“岐。”
耳邊傳來親切又陌生的呼喚，窮岐不爭氣地眼眶含淚。
多少年了，他已經好久沒聽過這個聲音了。
“善待……你的子民。”
話音未落，窮岐也從幻境中脫離。
然而細看之下，大殿內空無一人，顯然大家都不服氣。
……
“兄，許久未見，你那病可好了些？”
丘陵之間，騎乘著斑斕猛虎的武士，冷冷發話。
在他背后，是黑壓壓的兵甲……以及千奇百怪的鳥獸。
反觀寨子上，一襲黑紅的青年神色掙扎。
“申。”
嗆啷一聲，不等窮岐說完掏心的話，窮申就舉起兵刃，不由分說襲向寨門。
他的目的很簡單，攻城拔寨……奪回王位！
窮申一馬當先，見他沖鋒陷陣，那萬眾士卒自然不甘落后，宛如黑風呼嘯而來。
窮岐五指幾乎陷進了肉里，直到出血，他還在猶豫。
他實在不明白，當初那個圍著自己打轉的胞弟，如今怎么會兵戎相見？
這幾年來，由于窮岐的勤政愛民，炎黃部落不說風調雨順，也是人口興旺、蒸蒸日上。
人們對他惡臭的名聲也漸漸淡忘，十分愛戴這位年輕的首領。
但窮岐表現得越優秀，窮申就越恨。
在他看來，這個位置屬于自己，人們稱贊的也只能是他窮申。
于是，窮申一手策劃了兵變，甚至還請來了蚩尤遺留的苗疆力士，引外敵來助自己。
戰斗打響了，城寨上的窮岐凝視著那個身影，卻沉默不語。
……
很快，由于炎黃部落享慣了太平，加上窮岐對軍事的輕視，還沒堅持半年，他們就已落敗。
窮申如愿以償獲得了王位，并極盡一切抹黑窮岐，想要把哥哥的功績抹去。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自己遭到了苗疆力士的反噬。
祥和大地染上了血色迷霧，戰場上充斥了暴戾，黑暗時代接踵而至。
后來，炎黃部落殘存的將士聚沙成塔，在昌意之子——顓頊的帶領下，將外敵一掃而光，被眾人推舉為新任首領，后稱五帝之一。
……
窮奇記憶里的一幕幕，在陳舟腦海中，如幻燈片般閃過。
怨氣、憤怒、悔恨！
種種復雜的情緒，造就了今天的窮奇，也是它至邪至惡的來由！
從代表希冀的岐，到望而生畏的奇……
但看過這悲慘的一生，陳舟不知該作何感想。
連他想不清楚……究竟孰對孰錯。
“大人。”
窮奇低沉的聲音把他拉回現實，幻術亦隨之解除。
望著它虎目里復雜的情緒，陳舟嘆了口氣。
他的右手攀上那駭人的虎頭，輕輕揉了揉。
“以前的事我無法插手，以后……”
“面管夠。”
“嗯？”皮皮晃了晃腦袋，又變成了大橘形態，“大人，俺餓……”
陳舟默默點了點頭，起身離開水池：“回去給你做。”
看見他正在穿衣服，角落里，皮皮鬼鬼祟祟掏出了一個小本子。
“天使心軟，可以賣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