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老爺子和景蒔外婆,這輩子就生了景蒔的母親一個。所以,從小到大,景蒔的大年初一,都是悲戚的,都是灰色的。直到大年初二,冷清一年的景園,才會難得的熱鬧許多。
今年便是,景園來了許多景老爺子的故交親友。很多景蒔都叫不上名字的,也不知道怎么去和他們交談,只好站在一旁,等待景老爺子的傳喚:
“景蒔,叫王伯伯好。”
“景蒔,叫劉嬸嬸,你滿月那日還來抱過你的。”
“景蒔,加水。”
“景蒔,把那糖給你李叔叔家的孫兒拿去。”
景蒔忙的不可開交,那些親友舊交也是許久沒見到過這些景家的親友故交了,都對景蒔的存在表現(xiàn)的很熱情。
“老景啊,你家畢業(yè)了嗎?讀不讀研呀?”
“老景啊,你家孫女兒讀什么專業(yè)的呀?”
“乖女多少歲啦?有沒有男朋友啊?”
“乖女,阿姨同你說,女孩子不要那么早結(jié)婚的咧,但是談對象還是可以有的。”
“乖女,阿姨有個同事家的孩子,他畢業(yè)一年了......”
那些叔叔伯伯們都會詢問一下景蒔的工作,就業(yè)方向之類的,然后再開始寒暄聊天;那些阿姨嬸嬸,上了年紀(jì),問的也就是她的情感生活。她也來不及多說什么,旁邊的阿姨就又相互聊開了。文姨在景家時間久,多半都是同鄉(xiāng)舊友的,自然也和那些阿姨嬸嬸聊得熱絡(luò)。
飯后,大家伙又繼續(xù)聊天飲茶。這些叔叔嬸嬸們,大多都已經(jīng)當(dāng)了爺爺奶奶的年紀(jì),一年到頭里都顧著忙活自家的小孩,都沒有時間相聚,借著每年初二上景家敘舊,才能忙里偷閑。
大人們都高談闊論,訴說著匆匆那年的悲歡離合,聽故事的人們都忙著附和、嬉笑。
景蒔在一旁深刻感受到了魯迅先生的那句“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而我只覺得他們吵鬧”。
她雖然很感激那些大人們對自己表現(xiàn)的疼愛,但那些疼愛中,都似有若無的帶著憐憫和同情。若是這樣,抱歉,她大概不需要。喪母、單親、沒有外婆這些別人眼中的悲慘人物設(shè)定,對她來說都不是值得賣弄的,她也不需要憐憫。雖然她也曾因為這些突然的悲傷痛苦過,沉溺過,但她從中收獲的都是成長。
生活本就這樣,都是這樣公平的給了每個人不公平的經(jīng)歷。同樣,她也愿意相信痛苦和快樂都是守恒的。也因為生活難過,才更要堅持。
她便堅持了許久。久到,已經(jīng)不覺難過,難過的感覺已經(jīng)很陌生了。
這幾年里,景蒔很輕松,大學(xué)時光休閑愉悅,家人身體康健。雖然不怎么回燕城看外公,但她知道外公每日生活也是很充實和愉快的,她便心安。
景蒔沒和任何人說過她不常回家的理由。就算是楚再謹(jǐn),也只推脫說兼職忙或者學(xué)習(xí)忙。
因為,她和母親長的太像,也很像外婆。景老爺子見了她,雖會喜悅,但也是暗自會感傷。曾經(jīng)戰(zhàn)爭年代,流血不流淚的老戰(zhàn)士,一身鐵骨錚錚。
戰(zhàn)火、喪女、喪妻都沒能打垮景老爺子的精神、意志。卻因為景蒔,他難受痛哭了幾次。
一次是她剛從林家回到景家生活,外公以為她睡下了,趴在她床邊看著她,悄悄抹淚。
還有一次,那時大一軍訓(xùn)完,她曬得烏漆嘛黑的回家。
當(dāng)晚起夜,卻偷偷看見剛毅自持的外公,悄悄地房里哭的像個迷路的無助孩子。再后來,她索性就很少回家,雖然景蒔也知道,外公看到自己還是開心多過傷心。但她也不愿身邊的人有一絲絲的難受。
執(zhí)拗的孩子,只會笨拙的表達(dá)。
景蒔隨了景家的祖?zhèn)鞯膱?zhí)拗性子,她和母親,還有景老爺子,都是執(zhí)拗的脾氣。
文姨說:景家這棵樹上,住滿了猢猻。一只老猢猻、一只小猢猻。
也只有景蒔外婆的性格隨和溫婉,頗有江南女人,水鄉(xiāng)人家的模樣,柔善似水。
、
宋辰逸給景蒔打來電話時,她正端坐在客廳,聽著那些家長里短、八卦閑聊,左耳進(jìn),右耳出。
“出來吧,上次你下車的地方。”他說。
景蒔出門時,專程去和客廳的長輩打招呼,然后和景老爺子、文姨說出門同學(xué)聚會。不過,他們也顧著招呼朋友,沒多問,只叫她早點回來,景蒔應(yīng)允,景老爺子沒說什么,便讓她出去了。
剛坐進(jìn)副駕駛,宋辰逸遞給景蒔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放到她手里,輕聲道:“給你的。”
然后緩緩又說,“后座還有一些零食,等等你看看,若有喜歡的就拿去。”
精美的青藍(lán)色盒子她認(rèn)得,是蒂芙尼的包裝。景蒔拿在手中,也沒打開細(xì)看,“你不是還在迪拜嗎?”
“是啊,可是睡不好啊,就提前回來了。”宋辰逸擺動方向盤,認(rèn)真駕駛,語氣平淡。
景蒔聽了,低聲笑笑:“累了那么多日,還睡不好?宋先生,你注定是個勞苦命。”
“網(wǎng)上有個段子,說睡不好的話,不是因為窗外有臺挖掘機(jī);就是心里有個傻逼。”宋辰逸話音剛落,正好遇上路口紅燈。
宋辰逸剛把剎車踩穩(wěn),轉(zhuǎn)過頭,只見景蒔一臉“你剛剛說什么,我沒聽懂”的神情。他的目光深邃,盯著景蒔的眼。一瞬間,景蒔這一刻,似乎覺得他去迪拜不是公干,而是在學(xué)攝魂術(shù)法,目光銳利地能看進(jìn)她的心底,生生勾住她的三魂七魄。
景蒔扭頭看向窗外故意不看他,不動聲色地、迅速地安撫好了自己被影響的慌亂情緒,再重新對上他的視線,嘴角漾起一個淺笑,朗聲道:“那下次宋先生不要再住那間酒店了,窗外挖掘機(jī)竟然那么大聲,擾人清夢。”
宋辰逸根本沒想到她會這樣“避重就輕”的回答,冷靜又認(rèn)真地回答:“我住帆船酒店最頂層!”
帆船酒店最頂層哪里來的挖掘機(jī)?真是好笑!
景蒔不再說話,綠燈很配合的亮起,宋辰逸便繼續(xù)目視前方,安心開車。車行過半,景蒔才想起來問他,這是打算帶她去哪兒?
宋辰逸卻只專心開車,沒回答她的問題,好似在模仿她先前的反應(yīng)。時間過去許久,車在近郊的一戶莊園處停了下來,地方有些偏僻,周圍草木甚多,若到了夏季,也一定是一片葳蕤、繁茂的景象。
宋辰逸拍了拍喇叭,片刻后,便有人為他們打開車門。
停好車,宋辰逸才同景蒔說:“這是我母親的宅院,很少回來。環(huán)境很好,順便帶你來看看。”
雖說是莊園,其實就是有獨立的小洋房和后花園,整體都用精美的裝飾柵欄圍住了。
和楚莊差不多大,只是楚再謹(jǐn)家的人多些,別墅會比面前的房子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