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只有外人來,見到景蒔的時候,林太太才會笑解釋說:“這是二女兒,剛從老家帶上來,認生不愛叫人。和我們也還生分,也怪我們工作忙。”
瞧,理由都幫景蒔找好了。
一般這時候,客人都會勸說林太太,叫林太太寬心,還說孩子還小嘛,大了就知道你們好了。
林賀是很討厭景蒔的,不加掩飾的討厭。每次林賀見到她都會狠狠地瞪她一眼,景蒔也不以為意,由著他瞪去。
沒多久,景蒔也記不清有多久,林太太懷孕了,生了個女孩。林太太抱著新生兒回來的那日,景蒔遠遠地瞧過這個小妹妹,軟軟白白的一團,很是可愛。就遠遠地看了一眼,景蒔便很喜歡這個小娃娃。
林道恒招手:“賀兒,蒔兒,過來看看悅兒,她是你妹妹。”
景蒔怯生生地走過去看了看,沒敢伸手碰一下她的小臉。襁褓中的小娃娃睜眼了,看到景蒔,朝景蒔咧開嘴笑了。
林賀見自己妹妹笑得這么討人喜歡,也忘了一見到景蒔就要吵架,直接伸手捏了捏小嬰兒的臉蛋說:“悅兒,我是你哥哥!”
林悅,喜悅的悅。林道恒起的名,而林賀的賀,是林太太的本家姓氏。
景蒔默默放下了鼓起勇氣想伸手碰碰林悅小臉蛋的沖動,默默回了房間。關上門,聽著外面他們一家的嬉笑,感覺渾身發冷,只好死死咬著嘴唇,不讓身體發顫。
林悅長大了一些,總是喜歡跟在景蒔身后,懵懂的林悅也不知道為什么景蒔總是不太愿意她跟著自己。初生之犢不畏虎地總是腆著小臉,拿著玩具、芭比娃娃來找景蒔玩,叫她姐姐。然而,這時候,若是被林賀聽到,他便會一個箭步跑上去,抱走小妹妹,然后惡狠狠地瞪景蒔一眼。
一日,林悅又拿著新買給她的玩具樂高,來找景蒔。小小的她趴在門邊,輕輕喊著景蒔:“姐姐、姐姐,我有新玩具,你可以和我一起玩嗎?”刻意壓低的聲音,還是被對門的林賀聽到。林賀怒氣沖沖地拉開房門,一把拉過到自己房間里,很生氣、很嚴厲地訓斥林羽:“你是不是傻瓜是不是笨蛋,說過多少次了,她不是你姐姐!她是你哪門子姐姐,她姓景,我和你姓林,我才是你哥哥,她只是是個沒人要的累贅,才會來我們家的。”
沒人要的?累贅?
景蒔愣在房間,半晌沒有反應。腦子嗡的一聲炸開,耳邊盡是耳鳴,她沒聽到林賀后面說的話,只記得前面那句‘她是個沒人要的累贅’。
初生少年的語言似刀,無形,但卻鋒利。
“你說什么?”景蒔走出房門,站到林賀跟前。她還矮林賀一個頭,憤恨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林賀看,少女無畏的勇氣和怒火,掩飾著心下的不安和茫然!
林賀用輕蔑的眼光看著跟前的景蒔,朗聲道:“你還不知道吧,你媽媽就是個小三。不然,我爸媽都有我了,怎么還會有你這個妹妹?”
字字珠璣,無力反駁。
是啊,為什么呢?怎么她的年齡,在林賀和林悅中間?
少女雖無力辯駁,但眼神執拗倔強,仍大聲申辯:“我外婆說,他就是我爸爸!”
“你爸爸?確實是你爸爸,不過你可是不要臉的私生女!不然怎么你叫景蒔,我叫林賀。”
林賀語氣不改厭惡,鄙夷,小學生用詞有時候真是比成年人還要辛辣。林悅年幼無知,卻也將這些話聽進耳中,好奇開口問道:“姐姐,怎么你叫景蒔,不和我們一樣姓林呢?”
懵懂無知的稚童,視角更是毒辣,一語中的。
小景蒔只好小聲說:“阿姨和爸爸說我在這要叫林景蒔的。外婆也這樣說,我答應了外婆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原先的怒意被澆熄,只剩下幾乎就要奪眶而出的晶瑩淚珠。
“就因為你是私生女,所以你只能叫我媽媽叫阿姨,別讓我聽到你叫她媽媽。她只能是我林賀的媽媽!你沒有媽媽!你!才不配做我妹妹。我討厭你!很討厭!”
聽完小景蒔的話,林賀更是生氣,一把推她在地,看著呆坐在地板的小景蒔,無助失神的模樣,林賀才覺得松快了,長舒一口氣,帶著林悅,拿著玩具便去別的地方玩了。
小景蒔怔然,好久才從冰冷、堅硬的大理石地板上爬起,失神地回了房間。
她才知道,原來,朝著別人的軟肋下狠手,是幾乎可以置人于死地的。
從來,都沒有人說過景蒔是累贅。
一直以來,景蒔都努力地扮演懂事乖巧,壓抑孩子的天性,以為會得到贊賞。以為這樣,別人才不會覺得她可憐,然后來嘲笑她,戲弄她。
小女孩隱忍不發的懂事,卻被世人以為是天性使然。對她的內心感受也不以為然,這樣對那個小女孩不公平呀。
小景蒔真的好累,年幼的心受了創傷。年少時候受到的傷害,要用一生的時間才會愈合。
人類趨利避害也是本能。小景蒔那時天真地想著,既然對林家而言,她是負累,那她就走吧。走到一個沒人的地方去,走到一個喜歡她的人哪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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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景蒔跑出林家的時候,天色將晚,雨季中的城市氣氛有些低沉,惹得行人心煩。
林家的傭人都頂著壓抑的天氣忙著做飯,各自忙活著手上的工作。并沒有人注意到,有個女孩子穿著拖鞋,悄悄地走出了大門,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外頭剛下過一場雨,空氣中彌漫著淺淺淡淡的涼意。她只想著走,什么都沒有帶,腳上也只是一雙粉色的室內棉布拖鞋。小景蒔低頭望見腳下那雙粉色的HelloKitty拖鞋,下過雨地上濕漉漉的,棉布拖鞋被濺起的泥水沾濕,不見半點溫馨、舒適。
景蒔一直不喜歡,甚至是特別痛恨粉紅色,就算長大了,再看見粉紅色,也會想起在林家的那個房間,還有那些躲在被子里低聲抽泣的日日夜夜。
索性一狠心,直接把拖鞋用了一踢,一只甩到路邊,一只甩到行道樹下。腳走在路上,粗礪的沙石刮蹭著幼嫩的腳底,生疼,她不怕,仰著頭,自顧朝前走。走了好久好久,景蒔不認方向,恍惚之間也分不清東南西北了。她不知道該去哪里,也不知道要往哪兒走。
景蒔手足無措之間,天空竟然飄起了雨滴,細細密密。避雨時跑的急了些,沾染到的泥水還深深淺淺地渲染著她的衣服下擺。現在,雨滴也深深淺淺地烙印在了衣服布料上。
小景蒔邁開步子朝前跑著,腳心中央疼痛異常,實在跑不動了。雨又越下越大,只好躲在路邊公交站下,暫避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