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醫生是景蒔的奶奶,燕城有名的兒科圣手,黎茵陳。
“托茵陳的福,現在你也大了,個子也高了。”提起黎醫生,景老爺子眼中終于出現了一絲溫柔。
“承蒙黎奶奶的照顧。”
“她要是知道,醫好了你,拐帶走了自家孫女,她不氣死。”景老爺子的話鋒一轉,眼眸中又顯著年歲的深沉和冷峻。“瑞庭集團,呵呵,給了林家多少錢?”
“八千萬。”
景老爺子冷哼一聲,拿著手杖重重地往地上砸去,怒火中燒、操著最熟悉的家鄉話破口大罵:“他林道恒折墮到八千萬賣自己個女?撲街!”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此時宋辰逸便是那條被殃及的池魚。
沒曾想,宋辰逸淡定地躬身,替老爺子拾起手杖,雙手奉前:“外公消消氣,是我要求娶的,不是林董事長賣女。”
景老爺子見他這般,也不再發難,緩和了一下情緒,才說:“景蒔的身份,相信你也知道。那你為什么還要找她,她在林家可沒有什么牽扯。”
宋辰逸點頭,他確實將景蒔調查的很清楚,也把林家調查的很透徹。思忖片刻,反問老爺子:“我也想知道,為什么這樣,外公還一直對這件事保持沉默?”
據他所知,景老爺子景祖林,曾經也是居高位,令人敬重,人人稱贊。卻不知道為何,突然選擇離職返鄉,默默地偏居一隅,畫著山水風景。
世人美談:古有醉翁,今有景公,皆在意山水之間。
世人不知,景家老公公,是為了自家外孫女,才收了往外奔跑的‘蹄子’
景老爺子其實一直都知道林家要讓林景蒔去聯姻的事,雖不知其中的彎彎繞繞,但一直忍著不說,是因為他聽到景蒔對這件事是滿口應承的。無論如何,他也尊重景蒔的選擇。就算他不愿意,他也不知道怎么去勸景蒔。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景老爺子一身傲骨,熏染得景蒔也是一身傲氣,硬骨頭一塊。就算她平時看著多溫和,骨子里還是一個和景老爺子如出一轍的倔脾氣。
“我始終會老的,景蒔怎么說都是林道恒的親生女兒。”景老爺子嘆了口氣,無奈道:“你們宋家我是知道的,比起別的,我稍微能放心點。”
“所以外公,希望用這種方法,讓她被動地和林家、宋家扯上聯系。等您百年終老后,還能有人照顧著她。”宋辰逸說中了景老爺子的想法。
“這是我的私心,我是一個粗人,年輕只會舞刀弄劍,老了只拿得起毛筆,不知怎么為她籌謀劃策。”,老爺子沒說話,默默地嘆氣道:
“她還是個奶娃娃的時候,她媽媽就去世了。一直都是她外婆和她文姨帶著的。她外婆去世前,為她打算,送她回林家,回她親生父親那,我忙于工作也沒異議。可后來,等我再見到她的時候,腳心沒有一塊好皮,不知道她是怎么獨個走了那么遠的路。找到她的時候,她小小個靠在她母親的墓碑前,我當時叫個悔。當晚我就決定以后哪里都不去了,就留在她身邊守著她。”
對于景老爺子來說,崢嶸歲月里受過的傷,他都不覺得疼,傷口愈合了,便全然大好了。只失獨、喪妻是他這輩子都抹不去傷痛。
他去到醫院見到景蒔的那一刻,他痛恨自己。曾經沒能留住疼愛的女兒和摯愛的妻子,現在連她倆心尖上都最疼愛的人,怎么也保護不好。還落得一身傷,暴雨中靠在墓碑前落淚,每每想到這里,他就難受。
即使時間過了這么久,流血的傷口已經結痂,已經愈合。但曾經受過傷的人,還是在特定的時候,想起那種疼痛。即使讓傷痛留在回憶里,也是一樣的會疼,畢竟曾經痛過。
景老爺子的眼眶濕潤,聲音微顫:“我不求景蒔能大富大貴,我只希望她這一輩子平平安安的,找個能照顧她的人。你明白嗎?”
宋辰逸伸手想要拍拍景老爺的背,想了想,然后又放下了:“外公,我很久以前,就見過她。”
景老爺子聽了有些詫異,沒吭聲,他竟不知道有這事。
宋辰逸又說:“不怕您笑話,那時候她跟在黎醫生身后巡房,見到我都會沖我笑,那時候,我就記住她了。后來,黎奶奶去世,葬禮上我同奶奶也有過去,見她哭的那么傷心,我第一次有那樣的沖動,想要保護一個人的沖動。后來,我去國外療養回來后,就再也沒有她的消息。”
景老爺子聽了,便恍然大悟。對宋辰逸話中的那句“我第一次有想要保護一個人的沖動”,表示深有同感,景家老爺初見黎醫生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感覺。
“最開始我的心思的確不純,我選擇和林家商業聯姻,是為了堵住董事局那班老狐貍的口,而且智林集團的背景對我瑞庭的未來發展不足以造成障礙,我就有了這個想法。后來,我才知道原來傳說中留學海外的林家二小姐就是景蒔。”
宋辰逸絮絮叨叨地和景老爺子說著真心話。
“外公,能遇回她,我真的很開心。”
少年眉目清潤,眸中似有星辰閃爍,是喜悅,是失而復得的喜悅。
景老爺子微微蹙眉,雖然宋辰逸的話,讓景老爺子對他的防備已卸下幾分,但仍然覺得不安:“年少的喜歡很懵懂,現在的你,喜歡她嗎?如果現在的你喜歡,那以后呢?”
宋辰逸被問住了,怔然看著景老爺子。
“外公,實不相瞞,我的確不知道,但我現在不討厭她,也覺得跟她相處很快樂。”宋辰逸接著又說:“我覺得,她有讓我喜歡上她的能力。”
景老爺子嘆了口氣,很慶幸宋辰逸給他的是這樣一個答案,一個誠實的答案。他同景蒔一樣,喜歡傷痕累累的真相,也不愿意接受包裝精美的謊言。
“我身體不好,自知的時日已然不多,你答應我,未來不管你們是怎樣的關系,你都要幫我護她周全?”
景老爺子的語氣誠懇,近乎哀求。他的心臟不好,每每體檢,醫生都要一番勸誡,景老爺子也要強,一直沒和景蒔、文姨提起過自己的病情,都被他蒙在鼓里,都以為他身體健康,老當益壯。
老爺子前半生崢嶸,軍旅生活成就了他鋼鐵般的意志。他的溫柔、幼稚也只在黎醫生面前展露過,即便是對自己的輕聲女兒,也是一樣的嚴肅,冷峻。
即便是到了孫女景蒔身上,他也不懂要怎樣去表達,也不知道該怎么去訴說。只能以鋼鐵般關懷保護著景蒔,多了的,他也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