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不曾如此刻這般迫切地想要回家。這種迫切，莫名地讓她心慌，家里應該不會出什么事了吧？
想給文姨打個電話，看了看時間，覺得不妥。嘆了口氣，懷著僥幸的心理想著：如果真有事，一定會打電話給我的，現在還沒有電話，說明他們肯定睡得正想。上了年紀的人覺少，早睡早起。有什么事情，等天亮再說吧。
第二日，天才大亮，宋辰逸已經離開，伸手觸摸了已經涼了的被窩一側，心里些低落。
昨晚景蒔輾轉反側，睡不安穩，迷迷糊糊中決定睡醒就回燕諶。隨便收拾了點必需品，景蒔便坐在涼的徹底的床那側，給文姨打了個電話，刻意扯著嗓子怪叫。
“黎文娟大靚女，早上好呀。”
“喲，你這馬騮仔今日那么早起？讓我出花園看看是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被喊大名也不生氣，文姨反倒調笑著景蒔。
聽筒里的背景音很是嘈雜，此起彼伏的叫賣聲，還有討價還價。
“靚女，去看看今日桂花魚靚不靚。”
“看了看了，今日桂花魚一般般，鱸魚靚些。不過，再靚都不見你回來食。哎，靚姐，送把蔥和香菜給我吧，我日日都來你這買餸。哎，唔該謝啊，靚姐你今日生意一定興隆！”
文姨拿了棵小蔥、香菜很是開心，菜攤老板聽了也是歡喜，連說幾聲：承你貴言。
“靚姐，記得去買鱸魚來清蒸，整好上臺的時候看著點紅中，別讓那個老貓吃了我的魚。”
“哈，你真要轉來啊。那我快催去買多點餸。”文姨聽到景蒔要回來，欣喜的不得了。普通話混著琴灣話一起說，很是逗趣。
“不跟你說了，再晚點，什么都不剩了。馬騮仔你路上注意安全，不要四周圍亂跑，到了高鐵站直接回來。我在家做好飯等你。”
做好飯等你，這是來自琴灣文化的守護和示愛。做飯那么麻煩，只要是你，就不怕麻煩。
景蒔心里暖暖，點開手機購票軟件，選了最快的班車。臨出門，想了想，她給宋辰逸發了個短信：“文姨說今日街市的鱸魚很新鮮，叫我回去吃。放心，我這次坐高鐵。到了告訴你。”
信息送達的時候，宋辰逸剛好在開會，會議結束后，點開手機才看到景蒔的訊息。他莫名地覺得心慌。失神了幾秒后，勸慰著自己，沒事，他的宋太太應該是累了，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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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蒔回到燕城的時候，已是正午。
剛從出租車上走下來，景蒔就感覺自己熱的快融化了。
文姨便從屋子里走出來了，說是走出來，不如說是帶著小跑步，一面驚喜地說：“蒔兒回來啦。怎么突然間回來了呢？小宋呢？他沒和你一塊回來？”
景蒔搖搖頭道：“臨時決定回來看看的，他公司有事，最近比較忙。”
“哎，忙也好，沒關系的。”
“老爺子呢？”
“在屋里看電視呢？”
“哎，我進去看看他。”景蒔往屋里走著，忽然奇怪：“景紅中呢？”
文姨本來喜悅著的臉色變得傷感，淡淡道“走了。”
“啊？”景蒔吃驚著。“什么時候的事情？”
“前兩個禮拜。”
“怎么不告訴我？”
“想著你忙，就不和你說了吧。怕打擾你。”文姨淡淡道，眉目間卻是掩不住的傷感。
莫名的哀傷從心中油然而生，景蒔深吸一口氣，緩緩才道：“文姨，我知道你擔心我，但是我已經是個大人了。紅中也是我們家的一份子。我不是不能接受死亡。只是...”
說著說著，眼眶就蓄滿了水汽，景蒔緩緩道：“我只是不能夠接受曾經參與過我生命的事物，或者存在于我溫暖回憶里的某些東西，忽然消失不見了。”
文姨沒太聽懂景蒔的遣詞造句，但她覺得景蒔現在應該很難過。只好伸手摸了摸景蒔的腦門，她欣慰地笑著：“小蒔兒果然是長大了。”
忽然，正了正神色，文姨又說：“小蒔兒，你這次回來能不能別走了？”
“我會多呆幾天的。”
景蒔沒察覺到文姨的欲言又止，連忙應承著。
文姨嘆了口氣，緩緩地說：“從前琴灣的老人都傳說：貓有九條命。我一直覺得是紅中換回了你外公的命。”
景蒔心下一驚：“文姨，你快說，外公他怎么了？”
“肝癌晚期，沒幾天了。”
“什么？怎么會這樣？”景蒔嚇得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
“景哥不準我告訴你。那天他突然咳血，去醫院一查就已經...小蒔兒，你能不能先裝作不知道，有空多回來陪陪他。”
景蒔愣了好半天，緩緩才憋出個好來。
一切都來的太突然了，景蒔忽然覺得老天不公，先是媽媽，再來是外婆，現在連最后一個至親也要奪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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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然地跟在文姨身后走進景宅。景紅中從前最愛的睡墊和食盆都還在那處。景蒔上次回來燕城，和宋辰逸一塊驅車去買的貓罐頭還在。
老橘貓走了，回憶還在。
景老爺子出去遛彎、下棋了。常用的那根拐棍還立在沙發旁，景蒔就這么看著那根拐棍，目光凝滯。
“小蒔兒，你先裝不知，景哥要面子。”文姨看了看拐棍，看了看景蒔，嘆了口氣：“你今日說回來，景哥可開心了。”
“文姨，對不起。我...老是不回家。”景蒔有些羞愧。
“哎。你們這輩和我們不一樣了，你們這輩要多出去看看，要知道天多高，地多寬。你們讀書仔壓力也大，學習也很忙，不常回來沒什么的，只要你有空回來看看就好。你考上龍城大的時候，景哥開心得比和茵陳姐結婚那時候還要開心。”文姨文化不高，絮絮地說了許多，其實都只想告訴景蒔，無論如何，家都在這。
景蒔更加愧疚，她去龍城大，就是貪圖可以離開燕城，什么看看外面的世界，其實都是她想逃避的借口。大學沒有高中忙碌，她也不常回，覺得龍城這個烏托邦太妙了。
她只一心想要往外飛，卻忘了歸巢里仍有雙守候著的眼神。
“你先去睡一覺，等等好吃了叫你。那么早醒坐車，肯定很累了。”
“嗯。”
走回房間，關好門。
“啪——”的一聲，景蒔伸手重重地朝自己扇去。一顆眼淚順著面頰流下，淌過得水痕，使挨了巴掌的半邊臉火辣辣地疼了起來。
景蒔絲毫不覺疼痛，趴在床上無聲地嗚咽著。好一會，她才緩過來。情緒激動后的平靜，使得她的面部表情看著十分木然，沒有情緒。
平靜如水般的瞳仁下，胸腔積郁著一團雜亂無章、沸騰著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