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蒔有些猶豫,考慮著回燕城的時間,無奈腰腹仍有些脹痛,看來今日是沒法回燕城了。現下若回龍池都會公寓,她又有些抵觸獨自在屋苑的感覺,太孤獨了。
“沒事。Leon正缺人陪,他又不喜歡跟我玩,人小鬼大的。”Lynn看看她的臉色仍是蒼白,擔憂道:“更何況,你自己回去我也不放心,你的臉色太差了,還沒吃東西吧?!?/p>
距離上一次進食的那碗餛飩,已經過去許久。
“走吧,跟我一塊去家里吃椰子雞。Leon最愛椰子雞湯,跟他爸的口味似個十足十,他爸也愛椰子雞湯。”Lynn說著說著,蹦出幾個琴灣方言的用詞。
鎖好門窗,Lynn熱情地攬過景蒔往家走。
“你是琴灣人?我外婆也是琴灣人?!?/p>
Lynn搖搖頭說:“我是荔城人,不過我先生是燕城人,燕城方言跟琴灣方言有些相似,我也是跟他學了點。就是那句: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景蒔笑笑:“入鄉隨俗會不會更好一些?不過你們肯定很相愛。”
“確實,他至死都只愛我一個。”Lynn點頭,“其實我是在國外長大的,所以不太懂這些用法,不好意思,見笑了?!?/p>
“是我該說不好意思的。其實...也挺符合語境的?!?/p>
景蒔尷尬地笑笑,她沒想到這位年輕少婦,竟還是個寡婦。平日里也是經常聽她說家中先生和Leon,不曾想過竟然是這樣。
“沒什么的,你不要介意,我都沒有介意。我去過墨西哥,那邊有個‘亡靈節’,類似清明節的意義吧。但他們在過節時懷念去世的人,都是歡天喜地的,這和這里不一樣。”
Lynn撐著傘,淅淅瀝瀝的小雨打在傘面,好似在敲奏樂器。
“我倒是第一次聽這個節日,緬懷先人,不都是哀傷、肅穆的嗎?!?/p>
“原本我也同你一樣想法,剛看見時覺得離奇,很不可思議。后來想了一下,死亡是一個人生必經的事情,遇見和接受死亡也是人生必修的課程;可我們上了那么多課程,卻沒有一節課或者沒有一個學科是“探討死亡”;探討“生命的起源”或是“生命的意義”有很多,但是卻沒有一個話題是有關于死亡的。所以,一直以來,我們都認為死亡是莊嚴的事情。但其實吧,我覺得還可以有很多不同的體會?!?/p>
自從外婆去世之后,景蒔便對“死亡”“訣別”有著莫名的焦慮。不是對于“死亡”本身的焦慮,而是對于“失去”的懼怕。
就好似明明那個人參與了你過往記憶里的某個愉悅、溫馨的記憶部分。卻在那么一刻,變得不一樣了,明明是兩個人的歡樂,卻只剩下你一個人在追憶。
Lynn接著說:“我先生是病逝的,生病時他一直很痛苦,直到離世那刻他的繃緊的面容才恢復了輕松,痛苦得到了解脫。其實,肉體的死亡是社會意義上的死亡,真正的死亡,是在這個鮮活的世界中再也沒有一個記得他的人,這才是真正意義的死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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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半路,淅瀝的雨停了。見快到家樓下,Lynn便收起了傘。
“不說這么沉重的話題了。說些輕松的吧,怎么樣,你的寶寶多大了?”Lynn露出過來人般貼心的微笑。
于景蒔而言,新話題不比舊話題輕松。
“一個半月左右吧,我經期不準,看不出?!本吧P只好憑借發生那事的兩晚來推算時間。
“醫生應該可以根據孩子的身長來估計的吧?不過這個我不太確認,Leon都快5歲了,你去醫院產檢時可以問問醫生?!盠ynn拉開小區大門,側身讓景蒔先過。
景蒔想想,好奇地問:“Lynn,你當時知道有Leon的時候,是什么心情?!?/p>
“Oh,mygod。當時我嚇壞了好嘛?我覺得我還是個寶寶呢,怎么能有另外一個比我還小的寶寶。”Lynn說得夸張,音量提高時,便有些好似翻譯腔的做派。
“那你先生呢?他當時是什么反應?”
“他嘛...剛開始沒反應過來,后面抱著我轉圈開心得不得了?!盠ynn慢慢回憶,淡笑著:“男人大都這個反應,先是不知所措,好久才能反應過來。他們的反射弧都比較長,不信的話,你想想你先生的反應?!?/p>
“我還沒告訴他。剛知道的?!?/p>
“那你回去告訴他時,記得觀測一下他的反射弧有多長?!?/p>
景蒔有些期待地說好。
“記得當面說,電話里看不到表情的?!盠ynn又支了一招。
沒等Lynn掏鑰匙,Leon直接把門打開了?!拔衣牭侥愕哪_步聲了?!?/p>
Leon見景蒔站在一側,乖巧地同她打招呼:“景阿姨好?!?/p>
景蒔微笑地點點頭,走進Lynn和Leon的家,景蒔抬眼四周環顧,房子的戶型龍城都會的公寓差不多,但看著比自己大些,也更加敞亮。
雖然不是半山別墅,但Lynn也將這間公寓布置的很溫馨。
沙發旁邊的小桌幾墊了白色方格桌布,上面擺著線條簡潔、大方的玻璃花瓶還有一個素色木制相框,里頭塞了一張照片。
照片里的Lynn擁著一個小小、白嫩的初生嬰兒在懷,眼神中散發初為人母的偉大榮光。景蒔將自己代入Lynn的角色,想著若自己懷里抱著一個同樣柔嫩的新生兒,是怎樣的心情。
倏然,她的心中好似有一陣暖風拂過。這股溫暖,甚是美好。
相框旁邊的玻璃瓶里,養了一株還未開花的小東西,像剛發芽的小蒜苗。景蒔看著小蒜苗,伸手輕輕觸碰?!笆秋L信子嗎?”
Lynn回頭,看她那般專心地看著花束,輕輕笑道:“是的。我很喜歡風信子。Leon總說他是大蒜。”
“燃燒生命之火,享受美妙人生?!?/p>
景蒔喃喃道出風信子的話語,Lynn一愣,眼中閃過一絲惘然。
“可惜,這是紫色的?!盠ynn隨即漾起一抹難以言喻的苦笑:“紫色風信子的愛是悲傷、令人痛苦的?!?/p>
片刻,她又恢復笑語嫣然的模樣詢問著:“對了,Leon有假期作業,我看的不是太懂。你知道的,畢竟我還是個‘洋貨’,你能幫忙看看嗎?”
景蒔點點頭,欣然接受。
聞言,Leon便從房間里跑出來,抱著一本寒假作業本放在茶幾上。
“景阿姨,麻煩你幫我檢查一下。我想在房間拼拼圖,可以嗎?”
她接過Leon手中的作業本,笑著說:“當然可以啦?!?/p>
“你先和媽媽聊天,晚點再看就好了。我想,基本不會太多錯誤的。”他的小臉上滿是自信,語氣中能聽出還有一絲驕傲。眼眸中帶著懵懂卻又那般清亮。
Leon思考的時候,大大的眼珠子會不自覺地轉動。一臉聰明相,又有禮貌,景蒔一下子就喜歡上這個小男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