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伊斯在一陣恍惚中被此起彼伏的喧鬧聲驚醒。

小販們的叫賣聲，孩子們追逐玩鬧的嬉笑聲，還有一陣像是鞭子在抽打什么的響聲，以及不絕于耳的家畜叫聲跟撕咬聲。

臉上傳來細膩而溫熱觸感，自己似乎枕在一雙的柔軟大腿上，他滿足的在蹭了幾下。

原來一切都只是一場噩夢啊，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時候一樣喜歡枕在母親的腿上打瞌睡……

緊接著他猛然睜開眼，不對啊，那已經十多年前的事了。

他快速坐起身來，自己的貼身女仆帕梅拉有些驚慌失措的盯著他，“老爺您怎么了？”

帕梅拉二十歲上下，一頭又濃又密的深棕色秀發，一雙不大的褐色眼睛，許是最近太過操勞的原因有著重重的黑眼圈，鼻子周圍有些許雀斑。

而自己正坐在一輛牛車上，憤怒的車夫嘴里罵罵咧咧的拼命用鞭子抽打著拉車的老牛。

不遠處廣場上土石結構的高臺前擠滿了人潮，人們歡呼著，打著呼哨，幾個在外圍的孩童手里拿著木棍驅趕著跑上街的大白鵝，它白色的羽毛上已經鮮血淋漓，但那些孩童們絲毫沒有罷手的意思，一直追趕著跑進了一個狹窄的小巷子里。

一股難聞的尿騷味隨風飄過來，喬伊斯皺眉掩了掩口鼻，用手在面前扇了幾下。

“我怎么會在這兒？”喬伊斯拍拍腦袋說道。

“老爺，您忘了，咱們要去城外的領地墾荒，我們沒有足夠的船，您是來請求您的哥哥公爵大人幫忙的。”帕梅拉小心翼翼的說道，生怕那句說的不對惹怒自己的主子。

喬伊斯沉吟片刻，搖著頭苦笑了一下，終于想起來了。

確實如帕梅拉所說，他是厚著臉皮到大哥泰斯特那里求救的，原本不抱什么希望，沒想到他那“和藹可親”的大哥竟然慷慨的答應了，不僅留他在公爵城堡里住了一天，王都運回來的美酒讓他喝了個夠，而且“大方”的送給他了一輛牛車，雖然這對于貴族來說是一種羞辱，不過他現在還有這么資格談尊嚴兩個字呢。

罷了。

“萊特管家跟霍爾特已經出發了吧？”

“昨天已經出發了，按照您跟公爵大人的約定，他今天會派遣船只送您到新領地?！?/p>

喬伊斯點點頭，木然道：“知道了?！?/p>

不斷有身著粗麻衣裙的人從廣場四面八方涌過來，單調的灰白色充盈著視線，空氣中散布著濃重的汗臭味跟糞便的味道，凹凸不平的磚石鋪地上到處都是污穢之物，人們幾乎無視的從上面踩過。

趕車的車夫在不停的鞭打牲口跟咒罵聲中緩慢行走，擁擠的人潮是阻礙了牛車前行的速度，相比起一個沒落貴族的敗逃，廣場中心的審判與絞刑更能讓那些民眾產生興趣。

“今天有集會嗎？”喬伊斯腦袋還有點發蒙，問旁邊的女仆。

“老爺您忘了啊，以前您可以最關注這件事的，今天是審判日，最近抓到的犯人要在這里舉行審判與絞刑。”

“無聊透頂?！彼f道。

帕梅拉一臉愕然，“可是……老爺您以前可是最愛這樣的，每次您都提前到，搶到視野最好的位置觀看。”

“是嗎？”喬伊斯心灰意冷的苦笑著說道，他并沒有想得到回答，只是現在物是人非，覺得很諷刺。

帕梅拉自然不明白的意思，極其篤定的點了點頭，并扭頭看向塔樓上面，那里是老爺以前最喜歡的位置。

喬伊斯循著她的視線看去。

兩道充滿嘲弄跟不屑的目光也正在朝他這邊射來，那是大哥泰斯特跟卡爾文子爵，他們正在得意的笑著看著這輛笨重的牛車舉步維艱的前行。

鉛灰色的天空中傳來一聲悶雷，一滴雨水落在他的臉上，他伸手輕輕抹去。

嘚嘚嘚！

身后傳來一陣馬蹄踩過地面的聲音，一個身穿軟皮甲，一頭棕紅色頭發，面容堅毅的中年騎士停在牛車旁邊，仰頭看著天空。

“領主大人，要下雨了?！?/p>

“凱瑟，都準備好了嗎？”喬伊斯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說道。

“好了，剩余的領民都已經登船，萊特管家留下的有清單，什么需要帶什么不用帶他都交待的很清楚?！?/p>

他嘆了一口氣，目光掠過擁擠的人群，看來乘車一時是無法快速通過了，在帕梅拉的攙扶下他略顯艱難的起身走下牛車，突然感覺身體酥麻無力，眼前猛然一黑，緊接著便跌倒在地上沒了知覺。

……

等他再次醒來時自己已經躺在船艙里，帕梅拉惴惴不安的坐在旁邊，看到他醒來，有些激動的說道：“老爺您醒了?！边€是同一句話她今天是第二次說起。

“我這是怎么了？”

“您這兩天喝了太多酒了，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還好您沒事。”帕梅拉眼眶泛紅的說道。

“我睡了多久？現在到哪了？”

“我們現在正在沃利江上，凱瑟大人說，差不多天亮就能到?！?/p>

喬伊斯點頭道：“我沒事了，你休息會兒吧?！?/p>

“我不困?！?/p>

喬伊斯擠出一個笑容，“好吧，那你扶我到外面看看吧，這里太悶了?！?/p>

“可是……外面很冷……您才剛好一些。”

“無妨，我已經感覺好多了。”

帕梅拉遲疑了一下，上前把喬伊斯攙扶起來，向船艙外走去。

冰冷的月光灑在甲板上，喬伊斯在帕梅拉的攙扶下，走上甲板，他抬頭看了一眼懸掛在夜空中月亮，接著又把目光投向陷入一片霧靄中的茫茫前路。

“咱們這次要去的是黑暗之地，你害怕嗎？”

“有老爺在，我就不怕?！?/p>

喬伊斯一怔，心弦似乎再一次被狠狠的撥動了一下，頓時心里五味雜陳，這些天他一味的把自己灌的爛醉，麻痹自己，甚至起過輕生的念頭，都快忘記了自己領主的身份，還有那么多人依附在自己身上，他若是倒了，這些人該何去何從？

帕梅拉自小便跟著他，是他的貼身女仆，對他的照顧可謂無微不至，如果自己沒了，她會怎么樣？

當萊特給他提議讓他到黑暗之地墾荒時他是抗拒的，如今事已至此，他也慢慢接受了這個現實，或許那里并沒有那么糟糕，或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