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江藝瑟，黎明談不上愛，甚至連喜歡都算不上。和她訂婚，不過是他在合適的年紀，遇到了一個別人都說差不多的人。

父母眼里，兩家門當戶對，天作之合。朋友眼里，二人青梅竹馬，天生一對。就這樣，二人理所當然地在大學時期談戀愛，又在工作后訂了婚。至于以后的婚姻生活會怎樣，黎明從來沒有思索過。

或者換句話說，自那件事發生后，他變得麻木了。不是沒有懷疑過，關于事情的真相。不是沒有在意過，因為對方是江藝瑟。不是沒有痛苦過，由于就這樣錯過。可縱然心里再多芥蒂，千萬個不愿意，又能怎樣呢？

任子萱死了，她不見了，消失了，像片云彩一樣，什么也沒留下。如果可以，他愿意拋棄一切，只要她活著。然而，逝者已矣，造化弄人，故事都已然結尾了，他難不成還能和命運作對不成？

他終究還是繳械投降，向著父母額頭的白發，向著朋友的好言相勸。終有一天他漸漸變得麻木，不再對這個冰冷的世界抱有過多的期盼。

黎明尋到江藝瑟的時候，她正在吃午飯，坐在一堆男醫生之間，估計是某個男醫生講了個葷笑話，她被逗得花枝亂顫地笑。往往有她出現的地方，她總能恰到好處地拿捏氣氛，不知不覺讓周圍的人成為陪襯，正如現在坐在她身旁的其他小護士，被襯得異常安靜了。

黎明出現的時候，因為太過倉促，驚嚇到了正在吃飯的江藝瑟。

“你吃飯了嗎，要不坐下一起吃。”

沒等江藝瑟寒暄完，就被黎明不由分說地抓起手腕，從椅子上揪起來。

“你干嘛啊，你放開我，黎明！”任憑她如何反抗，黎明只是面乳鐵色，一路緊緊攥著她的手腕，留下一眾不明所以的護士和醫生，面面相覷。

許是江藝瑟掙脫得厲害，終于觸怒了黎明，他一把甩開她的手，不動聲色地靠近她的耳畔，一字一句咬牙切齒地發出來：“之所以不在這里說，是給你留了面子，你自己做了什么好事，難道你心里不清楚嗎？”

他往后退一步，眉頭緊蹙，眼里藏著刀，鎖住她的臉，明明是美麗動人的面孔，竟然讓他生出厭惡的情緒。

江藝瑟眼神閃爍不定，呼吸明顯變得紊亂，似乎有些心神不定，她略微低下頭，知趣地沒有多說，徑自走在了他的前面。

她帶他走進護士值班室，然后反手鎖上門。

“我們分手吧，訂婚取消，我去和家里邊解釋，就說我要被調到國外的分公司幾年，不能結婚了。”他的表情陰騭，甚至懶得給她一個開場白，以及一個解釋的機會。

“別問我為什么，直接答應我吧，也算給兩人留足了情面。”他繼續說。

“你知道了，我和院長兒子的事。黎明，是不是你聽到了哪個護士的閑話，我們之間不是你想的那樣的。”江藝瑟的解釋來得平靜，卻難掩迫切的痕跡，欲蓋彌彰。

“不是我想的那樣，那是哪樣？”他一拳砸向桌子，然后把手機舉到她的面前。

照片上一個女人正以曖昧的姿勢，被抵在墻上。仿佛直接被電流擊中，江藝瑟全身麻痹，大腦轟鳴，氣勢如同干癟的氣球瞬間弱下去。

“我們結束了，徹底結束了。”

他低沉的聲線和關門聲混為一體，散播在空氣中，凝結成沉重的氣氛。

黎明幾乎是小跑著一路從醫院沖出來，到了大門口，突然急剎車，他的腳步驟然停下。暴雨織成的雨幕傾盆而下，因為太靠近臺階，雨水甚至滴到了他嶄新的皮鞋上。

這道雨幕如同一記重擊，讓原本恍恍惚惚的他瞬間被拉回現實。

咬了咬牙，他暗暗握拳，赤手空拳就要往雨幕里沖。

咦，明明已經準備挪步了啊，為何還停在原地呢？

他回頭，又是那雙笑意盈盈的眼睛，閃耀得仿佛驅散了他周遭所有的寒冷。

“這么大的雨，沖進去可是會感冒的哦。”佐伊說，“我們還真是有緣啊，每次都能遇見。幸好你遇見了我，我有傘哦。”

他轉過頭，仍舊是冰冷的語氣：“不用。”繼而，又要往沖向大雨瓢潑的外面。還是沒能成功，他的袖子被攥在她的手里。

“唉，你這個人真是冥頑不化啊，算了，既然你不想和我撐一把傘，那我也不能勉強你。喏，傘給你。”

一切只發生在一瞬間，傘被轉移到他的手中。她飛快地戴上墨鏡，手掌撐在墨鏡上，就要往大雨里跑。

佐伊轉身的剎那，手忽然被一只有力的手給拽住，她的身子連同她整個人直接向后仰倒，結果栽倒在一個堅硬的懷抱。

“你瘋了嗎？”他的聲音少見地帶上了慍怒。

你瘋了嗎？這句話仿佛是穿越十年的時光，雨打芭蕉般重重擊打著她的心房。閉上眼睛，似乎還能看見少年的那張慍怒的臉龐，眉頭擰成八字，說著她年少時聽過不下百遍的話。

那時，她一次次把他氣到崩潰的邊緣，然后總能聽到“你是豬嗎？”“你瘋了嗎？”“任子萱，我真是服了你了。”這樣的話。

最終，還是他主動摟住她的肩膀，小小的黃傘下，為兩個人撐起一片天地。

坐在他的車里，眼看著沉默就要湮滅這方世界，還是佐伊主動開口：“怎么了，看起來心情不好？”

黎明沉默地低下頭，露出干凈的側顏。

“沒關系，就算你不想說也沒關系的，我可以一直呆在這里，如果你需要我。”

“我分手了，然后才發現，我好像從來沒喜歡過她。”他冷不丁地冒出這句話。

從來沒喜歡過她！佐伊的內心受到了極大的震動，本能地選擇不信。然后故作鎮定地繼續問。

“既然不喜歡，為什么要勉強自己和她結婚呢？”

“父母認為我到了年紀，該結婚生子，讓他們抱個孫子頤養天年。反正我也沒經歷過那種生活，所以就覺得試一試也未嘗不可。她是我父母看著長大的，門當戶對，朋友看好，皆大歡喜。”

“可是看你的臉色，莫非你還是被甩的那個？”

“算是吧。”他勉強點頭，不自然地四下張望。

“就這樣分手，心里又不甘心，對不對？這種小事，不值得的。如果你也想給她心里添點堵，我很樂意幫忙呦。相信我，我可是老手。”

“怎么幫？”

“我的電影發布會，我邀請你來，江藝瑟我也會邀請。你敢來嗎？”

又是冗長的沉默，“我先送你回家吧，你家住哪里？”

佐伊眼里戲謔的笑意熄滅下去，聳了聳肩，只能在導航里輸入了自己家的位置。

車子停在她家樓下，一路上她幾次想提起話題，卻都被他以沉默堵了回去。終于沒有再賴在他車里的理由了，她只好去夠門把手。

眼看佐伊要下車時，他的聲音傳來。

“等等，你是不是還欠我一個故事？”似乎是忽然想起這回事。

她直視他的雙眼，眼睛里亮的發光，“我高中時候，因為做過丟人的事，曾經出逃到美國。”

麻利地推開車門，她撐著傘頭也不回地離開。

站在落地窗前，她抱肩望著樓下仍然沒有離去的銀白色車，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濃。他還記著她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