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草長鶯飛，轉瞬間已經過去了十年。

靠山屯最靠近村東頭的一座殘破的屋子之中，一個臉上臟兮兮，看不出容顏的小女孩端著一個破碗跪坐在鋪滿稻草的炕邊，而炕上此時躺著一個臉色蠟黃，身上蓋著破被的中年婦人。

“娘，喝點兒藥吧，喝了藥就會好的。”小女孩的聲音有些嘶啞，不過卻掩蓋不住音色中本來清靈。

“蠻兒，”婦人伸出自己有些漆黑的手指，顫巍巍的撫上了小女孩的臉頰，“娘不行了，娘不擔心你爹和你哥哥，娘最擔心的就是你了，沒有了娘，誰來保護娘的小蠻兒呢。咳咳，咳咳咳咳！”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之后，婦人干裂暗黑的嘴唇上多了一抹刺目的猩紅。

小女孩沒有任何遲疑的從旁邊拿過了一塊破布，為婦人擦掉了那暗黑唇上過于刺眼的猩紅色：“娘，別說這些了，快點兒喝藥，大夫說了，你喝了藥就會好的。”小女孩眸子很平靜，顯然眼前這一幕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了。她還記得第一次看到床上婦人咳血時的慌亂。只是時間真的是一個很可怕的東西，讓她已經可以平靜且熟練的應對這一幕了。

“傻丫頭，娘的身子娘自己知道。”婦人搖搖頭，“別白費力氣了，娘不行了。”

“娘——”小女孩眼底泛紅，晶瑩的水滴在眼角慢慢的成型。這無聲落淚的模樣，更加的惹人心疼。

“蠻兒，別哭，別哭。”婦人心疼的看著小女孩，只是她卻已經沒有力氣再次抬手為自己心疼的小女兒擦淚了，“娘的時間不多了。蠻兒，你記住，等娘沒了后，趕緊離開這個家。”婦人用盡力氣抱了女孩一下，然后就開始喘粗氣，顯然她的體力已經不允許他這么做了。

“娘！”小女孩抬起自己淚痕斑斑的小臉，那張臟兮兮的小臉此時白一道黑一道的，看著很有一種戲劇的氣氛，只是此時此刻，屋子里的兩個人都沒有笑的意思，小女孩流著淚笑著搖頭，“這是我的家，我哪兒也不去。”

“蠻兒，你很聰明，所以娘從來都不擔心你會過不好，可是你這孩子卻太認死理，這樣的你讓娘真的很擔心。”婦人目光中是滿滿的擔憂，小女孩的胳膊被婦人緊緊地抓著，她的眼神中閃過一抹刺目的光芒，“蠻兒，你不屬于這里，一定要離開這里。還有，你記著，不管何時何地何種境遇，都不可自輕自賤自甘墮落！只要有活下去的可能，就絕對不準尋死！”

小女孩被婦人的目光死死的瞪著，她緊緊咬著下唇，重重的點了點頭。雖然她并不是很明白婦人這句話的意思，但她會記在心中，永遠都不會忘記的。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婦人看到小女孩點了頭，整個人都松了一口氣，她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亂世人命賤如狗，多色佳麗論斤稱。時重生女恨勝男。生女送入公侯府，一家富樂年又年。生男養大入軍役，一家擔憂日復日……”婦人輕聲唱著不知從什么地方傳過來的歌謠，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婦人嘴角帶笑的松開了小女孩的手臂，已然失去了呼吸。

小女孩眼中的淚如同暴雨一般的落下來，她以為自己已經準備好了，可是現在她才知道原來自己做的遠遠不夠：“娘，不要離開我！嗚嗚嗚！”

忽然，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沖了進來，直接拉扯著林蠻兒向外走去，一邊走還一邊有些厭惡的說道：“你這個掃把星還不趕緊滾！要不是因為你，娘也不會死！現在娘沒了，趕緊給我滾！”

小女孩驚呆了，她實在是不明白為什么娘一死，哥哥突然變成了這樣，仿佛昨天那個還保護自己，疼惜自己的哥哥只是她一個人的幻想：“我不走，我不走！”女孩終于哭了出來，緊緊的抱著門框，“這里是我的家，我哪兒也不去。哥哥，別趕我走！”

少年眼中戾氣橫生，用力的拉扯著小女孩的肩膀，根本就不管這樣是不是會傷到小女孩。

“呦，這是怎么了？”一個腦滿腸肥的中年男人帶著一個尖酸刻薄相的老女人走了進來，“真是沒規矩。”男子呵斥了一聲，隨即看向了老女人，“徐媽媽，你看看我們家蠻兒，這十里八屯絕對最美的了，相信劉員外一定能看的上的！”

老女人有些傲慢的抬起了臉：“臉上這么臟，能看出什么來！再說你也知道劉員外都六十開外了，要找的是個能生兒子的通房丫鬟，可是你看看你女兒這么大點兒的個子，得養多久才能生兒子！劉員外等的了嗎？”

小女孩聽了這話驚呆了，不敢置信的看著那個男人，她一直知道這個男人不喜歡她，可是她想到這個男人竟然要賣了她給一個快死的老頭子做什么通房丫鬟！雖然她不知道這個是什么，但是生兒子還是知道的！小女孩臉上的淚撲簌簌的落了下來。

“呦，雖然看不出長什么模樣來，但這我見猶憐的雙眼也的確是夠吸引人的了。”老女人看到林蠻兒此時哭泣的模樣，終于覺得有些滿意了。

“徐媽媽滿意了，那咱們屋里談。”男人立刻賠笑的說道。

只是當他們看到屋里躺著的女子的尸首時，那個老女人一臉晦氣的遮住了自己的鼻子：“你老婆死了你竟然還在賣女兒，我也是服了！不過我徐媽媽雖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會對死人不敬，這樣，今天你先把你老婆處理好，明兒我來領人，記得將人打扮的漂亮點兒，要不然劉員外看不上你可別怨我不幫忙！”說完，老女人扭著腰走了出去，那步姿真的能看吐人。

男子一臉鐵青的走了出來，對著少年呵斥：“還不趕緊將人捆了，跑了小心我揭了你的皮！”說到這男子啐了一口，“等把人捆好了，記著把里面的死鬼給我弄的遠遠的！”說完，男子提著自己的酒葫蘆就施施然的離開了，完全不記得此時自己應該怎么做。

男人走后，小女孩眼淚撲簌簌的往下落：“哥哥，你真的要賣了我嗎？”小女孩小聲的問少年，那一抽一抽的模樣，真的是看的人心疼不已。

只是似乎少年根本沒有絲毫的動容，將女孩丟在屋子里之后，他似乎還擔心人跑了，竟然用布條將人給捆了起來。

“哥哥，為什么？”女孩很心寒，所以只是靜靜的看著。她知道她沒有少年的力氣大，根本就反抗不了，還不如安靜一些，至少不會讓自己受傷，而當少年離開的時候，女孩看著他的背影問著。她的聲音中沒有歇斯底里，卻絕望的讓人揪心。

少年并沒有理會女孩的問題打開了門，外面的吹了進來，讓少年的身子頓了頓。然后在女孩以為少年不會回答的時候，少年卻突然開口了：“因為你是掃把星，因為你害死了娘。”那聲音如同是從九天之上灑下來的，涼進了人的骨子中，讓女孩眼底最后一絲希翼徹底的消失無蹤。

“我沒有，我不是。”女孩看到那緊緊關閉的門，眼中的淚不停地掉落下來，似乎是哀悼自己曾經的癡傻一般。過了不知多久，女孩動了動身體，而她身上的那些布條竟然撕裂了。女孩愣了下，然后發現這布用的太久了，布條早就在時間的侵襲下糟爛了。

看到這一幕女孩苦笑了一聲，這是老天爺要讓她逃嗎？收拾好了自己穿的幾件打著補丁的衣服，也收拾好了自己受傷的心，女孩從后窗處跳了出去，逃走了。

在離開的時候，女孩似乎聽到了風兒送來的一聲低嘆：“走吧，走得越遠越好。”那聲音中充滿了痛苦與煎熬，只是聲音太小了，在兒風的吹拂下很快就散去了，讓女孩略微有些自嘲，風的低語哽咽竟然也能讓她聽出留戀和心疼，看來她還真的是好傻好傻。

走出了幾里路，女孩看著還遙遙在望的山村，知道自己不能從大路上走了，所以她直接決然的進入了山林，可不想剛進去就一腳踩空，從山上滑滾了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