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晌午,烈日高懸,濟寧鎮的集市上,人來車往喧囂熱鬧。
葉翕音提著買來的藥走出了藥鋪,丫頭紅于緊跟了出來。
這時,紅于肚子“咕嚕”一聲,葉翕音回頭看向紅于,笑道:“都餓成這樣了,怎么不早說?”
紅于紅著臉直搖頭:“我不餓,等會兒就回家了,家里有現成飯……”
不等紅于說完,葉翕音已經向旁邊一個包子鋪走去,片刻后,手里拿著兩個油紙包返了回來。
一個油紙包遞給紅于,葉翕音自己捧著一個笑道:“今天討回了銀子,咱們也慶祝一下。”
紅于聞言,趕緊歡喜地接過包子,迫不及待就咬了一大口。
嘴里嚼著肉包子,紅于含糊笑道:“是醬肉的,我最愛的醬肉包子!”
看著紅于因為幾個包子就滿足的笑顏,葉翕音臉上的淡笑也多了幾分。
紅于吃了幾口,想起了之前葉翕音要債的本領,興奮道:“姑娘現在可真厲害,那油鹽鋪的向掌柜可是咱鎮上有名的老賴,這筆欠賬老爺在世時來討幾次都沒討到,姑娘今日才來頭一遭就討到了,剛才姑娘一番話堵地他啞口無言,奴婢聽得可真是過癮!只是……”
話說了一半,紅于欲言又止地望著葉翕音。
葉翕音雋雅美目淺淡含笑:“紅于,你想說什么?”
紅于皺著眉,目光仍在葉翕音的臉上打轉,猶豫了片刻才說道:“我總覺得姑娘自落水醒來以后,好像變的跟以前不一樣了。”
葉翕音淺櫻色的薄唇淺淺地彎了彎,卻沒說話。
能不變么?她根本就不是葉翕音。
她是大明王朝舉世聞名的才女——葉小鸞。
前世,出身名門望族的她,只十七歲,盛名已與青史留名的薛濤,蔡姬等才女比肩。可惜,剛過十七歲生辰,卻因一場風寒意外殞命。
明明已經死了,再睜開眼時,卻莫名來到眼下這個連史書上都沒記載的大胤王朝。
這幅身子的原主與她同姓葉,翕音是她現在的名。
原主死時比她前世小三歲,眼下剛滿十四,三日前投河自縊,而她葉小鸞,便是在葉家姑娘溺死之時,重生了。
而重生的這個濟寧鎮,是大胤王朝南方顯赫的大鎮,其商品經濟比大明資本主義萌芽時期還要繁盛,民風也更為開化。
“姑娘?”
紅于見葉翕音出神,伸手拉了下她的袖子,安撫道:“幸好姑娘沒事,夫人也可放心了。姑娘可千萬別再想不開了,咱們一起想辦法,絕不會讓張老爺把你帶走的。”
葉翕音對上紅于關切的目光,抬起手拍了拍她單薄消瘦的肩,語聲溫柔從容:“嗯,他不會帶走我。”
感覺道葉翕音的言辭很有底氣,紅于心里雖然疑惑,自家到底姑娘哪來的底氣,卻也莫名跟著安下心來。
姑娘這興許是……投了一次河,心胸被水沖開了?
葉父生前做銀飾生意,拆借過土財主張卜仁的銀子,利滾利無法還清。葉父去世后,張卜仁便硬要拉葉家姑娘去抵債,這才逼得葉家姑娘投河自縊,葉母也因而病倒。
如今,她葉小鸞既然承了這幅身子的原主活過來,自然也是要被拉去抵債的。
讓她堂堂一世才女,去給個土財主當丫鬟……不可能!
兩人邊吃包子邊往回走,經過一個被人群圍攏的攤子時,紅于拉了一下葉翕音的袖子:“這攤子圍了好些人,不知道賣啥稀罕物呢,咱們去看看吧。”
葉翕音性子安寧,對這些街邊熱鬧一向不感興趣,見紅于好奇的緊,便隨她往人群里去了。
人群圍攏的地當中鋪了塊舊花布,上面零星放著幾塊毛皮,原來是個皮貨攤子。
年輕攤販胳膊上搭著塊毛色雪白的皮裘,正與旁邊衣著體面的中年男人談生意。
“一看您就是行家,這種上好的珍珠裘,去正經皮貨行,至少要百八十兩銀子,我這個地攤子叫不上價,給的合適也就出手了。”
中年男人仔細撫摸著攤販手里皮料,看似有些猶豫。
紅于站在葉翕音身邊,眼睛看著那塊雪白的毛皮,忍不住小聲道:“這塊皮毛可真好看,比咱隔壁劉嬸子的那塊白兔皮子還漂亮。”
葉翕音沒說話,只默默地吃包子,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塊雪白的皮毛,兩條細長黛眉不覺微微擰起。
攤販見中年男人仍猶豫,便繼續道:“要不是家里等錢用,等天涼再拿出來賣,至少也要賣到六十兩往上,眼下就才要四十兩您還猶豫,錯過了可就沒這么便宜的好事兒嘍!”
似被說動了心,中年男人伸手往袖籠里摸去。
“這不是珍珠裘!”
人群中,一道干凈悅耳的聲音傳過來,中年男人摸向袖籠的手立刻頓住了。
回轉身,目光落在葉翕音身上,男人皺起濃眉問:“剛才是你在說話?”
葉翕音此刻已經吃完了包子,從袖袋里抽出絹帕,細細擦凈手上的油。
抬起清澈如晨露的明眸,對上中年男人的目光,葉翕音大方承認:“是我說的。”
攤販見說話的竟是個十幾歲的女娃兒,當即揮手趕人:“小孩子家懂什么,少胡說八道,去去去……”
葉翕音澄澈寧靜的眸子,淡淡掃過攤販極不耐煩的臉,最終停在那塊雪白的皮毛上,緩緩開口說道:“所謂‘珍珠裘’其實就是胎羊的毛皮,不等小羊降生,把已生出胎毛的小羊由母羊腹中剖出而得。
這種皮貨關鍵在于取羔時候要掐準,稍早則僅生了茸毛不中用,稍晚則毛長不曲便不值錢了,需待毛鬈曲像一粒粒米星珠子似的再取胎,如此才算上品。”
語聲略頓,葉翕音落在皮毛上的明眸微瞇了一下:“這塊皮貨,毛色乍一看的確與珍珠裘相似,但厚度卻明顯不對,這么硬的皮子,不可能是胎羔皮。且這塊皮子的氣味不對,如果我沒猜錯,這白色應該是后漂的。”
攤販立刻急吼:“你胡扯,隔了這么遠,你又不是狗,還能聞出皮子的味兒?”
葉翕音微揚唇角,翻開手心向人群里一伸:“誰借我副火鐮,是不是漂的,一燒就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