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陽光斜斜穿過教學樓玻璃,在張曉彬的校服衣領上投下一道跳躍的光斑。他攥著分班名單站在走廊盡頭,汗?jié)竦恼菩脑贏4紙上洇出半個指印。蟬鳴聲里突然傳來清凌凌的聲響:“同學,借過。“
他倉促轉身,書包帶勾住了窗邊的綠蘿藤蔓。淺藍色裙角擦過他挽到肘部的襯衫袖口,帶著薄荷洗發(fā)水的香氣。那是昨天在教務處走廊驚鴻一瞥的女生,此刻她正蹲下身幫他撿起散落的課本,馬尾辮發(fā)梢掃過數(shù)學練習冊封面,露出后頸一顆朱砂痣。
轉眼間,到了分班公告發(fā)布的時候,此時我剛好看見了她站在公告欄處,我走了過去看了看公告,突然她對我說你叫什么名字
張曉彬,我說道
“鐘敏。“她指著分班名單上緊挨著“張曉彬“的名字,眼睛彎成新月的弧度,“看來我們要當三年同學了。“
那三年時間里,多多關照喲
此時的教室里吊扇攪動著四十度的熱浪,張曉彬的椅子第三次撞上后桌的課桌。前排戴圓框眼鏡的班長李思雨正在發(fā)軍訓服,突然轉身把一摞迷彩T恤拍在他桌上:“體委就決定是你了!
“我?”張曉彬驚訝的說了一句,我讀書可能好一點點,但是讓我當體委就點強人所難的吧班長
趙東,還是讓你來吧
班長說道:那就趙東來當體委,你就當學習委員吧
“窗外適時傳來教官集合的哨聲,鐘敏把防曬霜悄悄推到他手邊,指尖殘留的溫度像落在作業(yè)本上的橡皮屑,怎么撣都撣不干凈。
蟬鳴裹著熱浪撲向操場時,我們正站在滾燙的塑膠跑道上練習站軍姿。迷彩服吸飽了陽光的重量,后脖頸被曬得發(fā)燙,像塊滋滋冒油的鐵板。我偷偷把膝蓋彎了彎,余光瞥見前排的趙小胖迷彩褲下露出的腳踝已經(jīng)黑白分明。
“那個晃腿的!出列!“張教官炸雷般的吼聲驚得樹梢的麻雀撲棱棱飛走。我縮著脖子看趙小胖同手同腳地走向跑道,活像只被揪住后頸的企鵝。后來我們才知道,這位體育系畢業(yè)的教官有個絕活——能在五分鐘內(nèi)讓順拐的人走出標準正步,代價是當事人要當三天“人形節(jié)拍器“。
而此時身穿軍訓服的她,猶如那軍中綠花般的站立軍姿,如此美麗動人,
內(nèi)務檢查那天,宿舍里飄著六神花露水和汗味的混合氣息。林小雨把被子疊成棱角分明的“豆腐塊“,卻在教官掀開枕頭的瞬間暴露了秘密——藏在下面的三包辣條正泛著油光。“報告教官!“這個總能把口號喊出戲曲腔的男生立正敬禮,說:“這是戰(zhàn)略儲備糧!“后來我們啃著被太陽曬得溫熱的辣條,看他在夕陽下加練疊被子,迷彩帽檐下還別著朵蔫頭耷腦的野花。
最熱鬧的永遠是傍晚的拉歌環(huán)節(jié)。三連和五連隔著籃球場對吼《團結就是力量》,不知誰起頭改了歌詞,把“比鐵還硬比鋼還強“唱成了“比饅頭還硬比綠豆湯還涼“。張教官背著手踱步過來,月光把他棱角分明的側臉鍍成青銅雕像。當我們以為要挨罰時,他卻突然亮開嗓子來了段梆子戲,驚飛了屋檐下打盹的麻雀。
這是張曉彬正抱著吉他往舞臺蹭。迷彩褲口袋里露出半截皺巴巴的歌詞紙,被汗浸得能看見藍墨水的毛細血管。我蹲在籃球架下給熒光棒編手環(huán),聽見鐘敏用鼻子哼氣:“書呆子要唱《國歌》?“
這句話里晃著前天的芥蒂。當時張曉彬糾正鐘敏正步擺臂角度,眼鏡片上還沾著防曬霜的白印。此刻他撥弦的手在發(fā)抖,第一聲“七里香“飄出來時像只折翅的蝴蝶。可當副歌撞碎在梧桐葉間,整片操場突然安靜得能聽見露水凝結的聲音。
我數(shù)著前排鐘敏后頸碎發(fā)晃動的次數(shù)。那個總把馬尾扎得能當量角器的姑娘,此刻迷彩服領子軟塌塌地歪著,熒光棒在膝頭滾成橘色的月亮。張曉彬唱到“你說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覺“時,有螢火蟲停在他翹起的琴頭上,像顆綠色的音符。
張教官抱著保溫杯站在音響旁,枸杞在杯子里跳踢踏舞。當張曉彬的變調(diào)夾第三回卡住琴弦,他突然起身吼了句“原地休息“,震得話筒架上的壁虎竄進草叢。我們這才發(fā)現(xiàn),這位能把梆子戲喊出金屬質(zhì)感的教官,悄悄用迷彩帽兜住了半張濕潤的臉。
晚會散場時下起太陽雨。鐘敏踩著水洼追上前面的迷彩身影,迷彩帽檐還在往下滴彩虹。“喂,“她甩了甩發(fā)梢的雨珠,“你琴箱上貼的哆啦A夢...“后半句被雷聲碾碎在跑道盡頭。張曉彬推眼鏡的手停在半空,我看見他耳后紅得像是被晚霞燙傷的云。
后來在食堂分西瓜,鐘敏把最甜的芯挖給彈吉他的少年。林小雨舉著辣條包裝紙起哄,被趙小胖用綠豆湯澆滅了八卦的火苗。張教官背著手踱過我們這桌,迷彩鞋精準踩中張曉彬掉落的變調(diào)夾,金屬簧片在瓷磚上彈出一串《晴天》的前奏。
結營那天我收拾行李,在枕頭下發(fā)現(xiàn)張被風干的歌譜。張曉彬用紅筆圈著的副歌部分暈開了墨跡,像是被哪個夏夜的露水吻過。遠處鐘敏正踮腳替人調(diào)整綬帶,迷彩服袖口蹭過張曉彬的肩章,驚飛了藏在錦旗褶皺里的蟬蛻。
直到現(xiàn)在,我仍會在KTV里點那首《七里香》。當屏幕泛起淡藍的雨幕,總能看見鐘敏編到一半的熒光手環(huán),張曉彬琴頭上搖晃的綠光,還有張教官迷彩帽檐下漏出的、鉆石般閃爍的枸杞茶熱氣。那個夏天最動人的樂章,永遠藏在變調(diào)夾卡住的瞬間,藏在未說出口的半句話里,像顆永遠青澀的七里香果實。
結營匯演那天下著細雨,我們的迷彩服洇成深淺不一的綠。正步踏過主席臺時,看臺上突然炸開“三連最帥“的尖叫——是趙小胖的女朋友帶著拉拉隊來助陣了。張教官背對著我們站在隊列前方,迷彩帽檐凝著水珠,但我分明看見他肩膀抖得厲害。當優(yōu)秀連隊的錦旗展開時,林小雨藏在袖子里的辣條包裝紙被風卷上了天,像面小小的凱旋旗。
直到現(xiàn)在,每當我聞到風油精混合塑膠跑道的味道,耳邊就會響起此起彼伏的“一!二!三!四!“,還有張教官那句帶著笑意的“小兔崽子們“。那個迷彩色的夏天,早已把我們的笑聲和汗水,曬成了記憶里永不褪色的勛章。
歡喜和痛苦的時間已然悄然離去。
來到了上課時間,這是的語文課上講到《雨巷》時,陳浩在后排學貓叫被粉筆頭精準擊中額頭。老班扶了扶眼鏡繼續(xù)講丁香般的姑娘,張曉彬的余光里,鐘敏正在給“彷徨在寂寥的雨巷“畫插圖,鋼筆尖在稿紙上沙沙游走,勾勒出戴望舒的油紙傘和青石板路上細密的水紋。
“這道函數(shù)題......“數(shù)學老師敲著黑板轉過頭,正撞見張曉彬往鐘敏本子上貼便利貼。淡黃色的紙片上爬滿解題步驟,角落里還畫了只抱著松果的松鼠。鐘敏憋笑憋得肩膀發(fā)抖,突然舉手:“老師,張曉彬說他有更簡單的解法。“
實驗課上兩人分到同一組,量筒里的硫酸銅溶液藍得像是把整個天空都溶解了。鐘敏踮腳去夠頂層試劑瓶時,張曉彬看見她白大褂袖口露出的紅色手繩,串著三顆檀木珠子。“我奶奶去普陀山求的。“她晃了晃手腕,燒杯里的酚酞試劑突然變成嬌艷的粉紅。
秋運會那天,張曉彬跑三千米最后一圈時,聽見廣播站傳來熟悉的聲音:“高一(3)班來稿,致張曉彬同學......“他差點被自己絆倒,卻看見鐘敏站在終點線旁,手里礦泉水瓶凝著細密的水珠。后來才知道那篇肉麻的加油稿是李思雨用兩包辣條收買陳浩代筆的。
期中考試前的晚自習,鐘敏的自動鉛筆突然罷工。張曉彬把削好的2B鉛筆推過去,筆桿上還帶著體溫。“考完試去看畫展嗎?“他裝作整理錯題本,草稿紙上卻寫滿同一句邀請。窗外玉蘭樹在風中沙沙作響,蓋不住后排同學此起彼伏的“哦——“。
平安夜那場雪來得毫無征兆。張曉彬抱著全班的黑板報設計圖沖進教室時,看見鐘敏正往玻璃窗上貼剪紙雪花。暮色從她發(fā)梢流淌到水粉未干的板報上,將“MerryChristmas“的立體字染成淡紫色。他摸出兜里焐熱的平安果,發(fā)現(xiàn)對方羽絨服口袋里也露出相似的紅色包裝紙棱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