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亞在晚上的時候會做噩夢，夢到史林登死去時候的場景。

他們追著法芙莉到了海上的一座孤島上，那是一座石島，巖石的形狀怪異，而且是呈針形指向天空。無論走到哪都像有擺脫不了的陰影，從石頭的縫隙中飛起來的不是海鳥而是烏鴉……總之給艾莉亞的印象就是石島是由無處死去怪物的尸體組成，那些遍布整座島嶼的奇怪巖石就是怪物們死前張開的獠牙，烏鴉們也是被那些泥土下的腐肉吸引。

那是陰影，無數重疊的陰影，無數隱藏的鬼怪，始終籠罩在艾莉亞眼里心里的，陰影。

他們追著法芙莉跑進了一條陰暗的地道口，史林登讓她跑慢點，但艾莉亞沒有回頭，她拿著匕首沖在前面，心里都是即將殺死一個女巫的興奮。

但從石頭里突然躥出了一個巨型蜘蛛，長矛一樣的腿扎進艾莉亞的手臂。

“史林登！”艾莉亞一邊求救一邊后退，蜘蛛用它的六只紅眼睛看著她，無聲的發出冷笑。

在它再一次撲上來前史林登及時趕到，他把劍插進了蜘蛛的頭顱，在它徹底死去后才回到艾莉亞身邊查看她的傷口。

“你受傷了，艾莉亞。接下去的路你不要去，就在這等我，我一會就回來。”

“可是……”

“聽話。”史林登摸摸她的頭，踩著蜘蛛的尸體上去繼續深入陰暗的山洞。

艾莉亞在原地包扎好了自己的傷口，她等了很久，卻始終沒有等到史林登再出來。她從一開始的煩躁變成了焦慮，史林登不會食言的，他說一會就是一會……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煩！

艾莉亞站起來，還特意小心的繞過蜘蛛尸體。它紅色的眼睛還在陰暗中盯著她，艾莉亞一繞過去就開始往里跑，空蕩的腳步聲在石壁中不停的回蕩，最后成了一場噼里啪啦落下來的雨點。她穿過石洞中的陰影，從石洞中飛起的蝙蝠不斷掠過她的臉頰。

那些凌亂嚎叫的影子，黑暗中火紅一片的瞳孔。蜘蛛的尸體還像擋在她面前，它的六只紅眼睛在看著她，無聲的發出冷笑。

她在從石縫中灑下來的一縷光線中看到了史林登的影子，他站在那，手里還拿著一把滴血的劍。

艾莉亞松了口氣，帶著笑容的跑到史林登的前面，“史……啊啊啊啊啊啊啊！”

艾莉亞從夢中醒來，屋中的炭火還沒有熄滅，火光給周圍的一切罩上了一層橘紅色的紗衣。哈爾在地上翻了個身，嘴里發出輕微的呼嚕聲。外面的海潮聲來來去去，提醒艾莉亞這已經是另一個地方，另一番場景。

她在稻草上坐了一會，往爐子下又扔了些木柴，看著逐漸旺盛起來的火光下定了決心。

哈爾還在沉睡，艾莉亞從他的身邊走了過去，出去時也關上了門。

她像是一個人走在遙遠海島里那個黑暗的山洞中一樣，從海邊一直往前走到了海神廣場。那個怪異虛弱的老婦人還在街角呻吟，艾莉亞從她面前走了過去。

女巫的心臟需要供奉，靈魂需要血肉。史林登死了，但法芙莉也受了重傷。她需要恢復，需要供奉。

海神的塑像在深夜中更顯肅穆，他一手舉劍一手提著九頭海蛇，海蛇的身體在海神腳下纏繞著無數掙扎吶喊的人群，在盤旋的蛇身中露出一顆顆絕望的頭顱。

這就是海神。

但這樣殘酷而又象征著死亡的神卻受到無數海民們虔誠的信仰，就算在深夜中，也有幾個人在對著塑像祈禱。他們忘記了塵世間的一切，在祈禱中唯有滾滾白浪。

艾莉亞曾經問過史林登為什么海民會喜歡海神而不是溫和仁慈的自然諸神，史林登回答說這是因為海民們認為生死并不是生命的兩個極端，而是一個完整的循環。就像海里的潮汐，前進回落。海民們不祈禱生命本身的仁慈，只求人世的苦難結束后，海神能賜予他們安詳的長眠。

史林登對海神和海民們都很著迷，在成為驅魔師后就一直在下意識的朝海邊走。但在漫長的旅途后，他才真正的到達這里。

史林登……艾莉亞很響的吸了吸鼻涕，把快要溢出眼眶的淚水收回去。她帶著劍走進水池，抓著海蛇的形體往上爬。直到她站在海神彎起的膝蓋上，手掌往前，觸到青銅冰冷的外殼。

但在青銅像中，還有一個砰砰直跳的東西。艾莉亞的手感覺到它的跳動，像是冰冷的塑像中有了一顆人類的心臟。

史林登……

艾莉亞再一次呼喚這個名字，然后舉起劍，對著塑像的心臟直刺了下去。

一聲刺耳的尖叫后響起來的還有一個女人悅耳的笑聲——“真不愧是史林登的徒弟，這么快就找出了我的心臟在哪。”

艾莉亞扭過了頭，看見了不知何時出現在水池臺階上的一個女人。艾莉亞不是靠眼睛知道她是誰，而是靠記憶，這個身影喚醒了她所有的憎恨。

“法芙莉！”艾莉亞握緊了驅魔劍，“你竟敢就這樣出現在我面前！”

“我沒有勇氣這個東西，當人沒有恐懼的時候，勇敢這個詞只會顯得非常可笑。”法芙的眼睛發出蛇一樣的綠色鱗光，“告訴我，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這的。”

“這里到處是你身上彌漫出的惡臭。”艾莉亞一邊說話一邊爬下塑像，沿著水池走到她的面前，“那些被認為是患病的人，其實是肚子里有一些無比骯臟又邪惡的東西在吸他們的骨血，為了修復一個受損的黑暗靈魂。史林登他沒來得及教我很多的事情，但好歹有一些東西我還記得！”

女巫伸手握住艾莉亞刺向她的驅魔劍，“這個時候你應該想盡辦法刺穿我的心臟才對，你的老師難道沒有告訴過你，女巫的身體是不死的嗎？”她笑得整個身體都在顫抖，“還是說學徒沒有辦法揮動這柄劍，你還不是一個合格的驅魔師？”

“閉嘴！”艾莉亞怒喝一聲揮動著驅魔劍，女巫的身體被劍砍中后化作一地漆黑的河流，每一滴水珠都是一團長著無數細腳的肉團。

她的笑聲還在回蕩，肉團們爬上艾莉亞的身體，像是一個移動的沼澤限制住艾莉亞的活動。

女巫的臉又在艾莉亞面前出現，她湊過來，像是要來親吻艾莉亞的臉頰，說話中也透著一股花瓣的甜香——“你將以最讓自己厭惡的方式死去，你將代替我，卻不會像我一樣在灰燼中重生。”

在女巫的笑聲中艾莉亞昏迷了過去，她被女巫抱在懷里，躺著的姿勢像一個布娃娃。她慢悠悠的往哈塔的屋子里走，佛威畢恭畢敬的給她開了門。

走到花園里時她才注意到被艾利亞抱在懷里的驅魔劍，這把劍讓她想起那個死在她手下的驅魔師。史林登，應該是叫這個名字。他差點真的殺死了她，這把劍在他手上時就是一只對她啄食不休的兀鷲。

但是現在——女巫把驅魔劍從艾莉亞手中取出來，隨便一丟，伴著女巫蔑視的言語——“跟你的主人一樣去角落里生銹吧。”

黑色的劍刃融入了夜色，完全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