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這待了多久了？”

“不知道，時間對我沒有意義。”

“那你想出去嗎？我是說離開鏡子，離開這座宮殿，到我生活的地方去看一看。”說起自己熟悉的地方讓男孩振奮起來，手也不自覺的開始揮舞，“我可以帶你去看那些新生的羊崽，它們有一半還是我看著出生的。我可以放一只在你懷里——如果你有手臂的話。”

“我對羊崽沒興趣，而且我也有手臂。”

“那你對什么感興趣？新鮮的脆蘋果？甜甜的麥芽糖？還是買來后一吹就會轉(zhuǎn)的風車？”

那個聲音沒有回答，男孩等了一會，發(fā)現(xiàn)天色已經(jīng)很晚，太陽快落入起伏的山嶺，每一棵樹之間都彌漫著暮色的低語。現(xiàn)在他都看不清楚樹與樹之間的間隙，只看到一片朦朧的暗色，隨著晚風輕輕晃動。

“啊！”男孩慌亂的喊了一聲，站起來胡亂抹了幾把褲子上的泥土，“我回去要晚了，昨天他們就說要是我再晚回去就好好修理我一頓，完了完了我鐵定要倒霉了。”男孩大聲的哀嚎。

他撿起地上的帽子匆匆戴好，一邊走還在一邊跟著自己拿著的小鏡子說話。鏡子里面有一頂黑色的帽子，也就僅此而已。它漂浮在鏡子中，像被一個看不到的人戴在頭頂上。

“我要快點回去了，還得跑快點。”

“再見。”鏡子里的帽子“說”。

男孩跑了一陣又停了下來，然后轉(zhuǎn)了一下身體倒著往外走。鏡子里的帽子也離他越來越遠，而且有一半都離開了鏡子。

“除了我之外，還會有別人來看你嗎？”

“沒有。”

“那你挺可憐的，算了算了，我明天還會過來的，看能不能給你帶一個風車過來。到時候你就在里面看著，我可以吹給你看。不過你能從鏡子里出來嗎？如果能的話你就能自己玩了。”

帽子現(xiàn)在只剩下一點黑色的菱角，男孩也沒有再走，而是站在原地等它的回答。

“你下次過來，我就出來找你。”

“真的？”男孩笑得咧開了嘴，他有一顆門牙掉了，是昨天晚上被硬生生打落的，現(xiàn)在還在往外泛著血絲。但這并不能阻攔男孩此刻的興奮，他高興得都從原地跳了起來，“那我明天一定會帶著風車過來的！”

鏡子里的帽子隨著男孩的這一跳徹底消失了，他把鏡子放在衣服里藏起來，雙臂展開作出一個鳥兒滑翔的動作跑下山丘。而在他身后，一座廢棄的城堡正在仰望著夕陽最后一絲收攏的光輝。

一

“之前問的人不是說就在前面有一個村莊嗎？在太陽下山的時候就能走到，怎么我們走了這么長時間都沒看到？”艾莉亞抹了一把臉上濕淋淋的雨水說道，眼前是夜幕落下后漆黑的山林，暴雨像是連綿的珠子一樣往下落著。

哈爾和艾莉亞離開紅血灣后就一直往北走，艾莉亞用她的錢買了匹瘦馬，取名叫“珍珠”，因為艾莉亞覺得它鼻子上的一簇白毛很像一顆圓圓的珍珠。

往北走是因為艾莉亞說北方的霍頓公國正有妖魔橫行，白天就有魔怪沖進市鎮(zhèn)，咬傷路人。晚上則是成群冷冰冰的幽靈和吸血鬼，就連國王的小公主都被吸血鬼咬傷臥床不起。

國王悲痛不已，正大肆招攬各地的驅(qū)魔師前往，傾盡舉國之力都要把這些家伙從他的王國里趕出去。

打定主意后艾莉亞就想帶著哈爾往北方走，她說過要帶哈爾好好的大賺一筆。哈爾也沒意見，雖然這樣的旅途非常漫長，艾莉亞估計等他們到北方公國時也起碼要三四年的時間。但離開紅血灣深入內(nèi)陸，這都是哈爾以前從來沒有過的新奇體驗。

他沿路看到不少起伏的丘陵，圓形的湖泊，在藍天下沉甸甸的麥穗。他還看到了一座供奉自然諸神的神殿，那里雖然只有一個老祭司在，但神殿里被打掃得干干凈凈，柱子上開滿了紫色的藤蘿。

他們在這座神殿里住了好幾天，哈爾還幫著解決了幾個沼澤女妖，這類魔物智力底下，但性情格外殘暴，是最讓人頭疼的魔物之一。哈爾第一次用劍對著她們時還緊張得直打哆嗦，但在艾莉亞的幫助下還是有驚無險。哈爾還收到了村民們送的一大筐水果作為報酬，還有一小袋錢，不過都被收到了艾莉亞手里。

他們辭別了老祭司后就離開了神殿，本來按照計劃他們今天晚上可以到達卡斯特山腳下的一座小鎮(zhèn)休息，但暴雨讓他們迷了路，他們深入山林，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

“我覺得是我們走錯方向了，剛才那兩條岔路我們選了右邊的一條，說不定的走左邊的一條才能找到那個村莊。”哈爾提議道，“要不我們現(xiàn)在折回去，沿著左邊的路走走試試？”

“就算那條路是正確的，我們走到天亮也到不了村莊那里。現(xiàn)在雨又這么大，還不如沿著這條路繼續(xù)走，能找到一個避雨的地方先湊合著過了這晚再說。”

“那要是找不到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找個地方就湊合著睡唄。”

艾莉亞一錘定音后他們沿著這條小路繼續(xù)前行，暴雨沙沙的聲音連綿不絕，哈爾和艾莉亞都沒有說話，珍珠帶著行李也顯得無精打采，長久的旅途讓他們無比疲憊，再加上被雨淋濕的衣服黏乎乎的貼在他們身上更讓他們沒有交談的心思。艾莉亞在心里計算從這里到北方公國的路途，這么遠的距離他們要不要再去買匹馬，但買馬的錢又不知道從哪里來……而哈爾則在惦記著早點到一個有火的地方，火光明亮得能烤干他的衣服，再來一杯熱乎乎的酒水下肚……

腿被什么東西絆到的感覺讓哈爾停了下來，他發(fā)現(xiàn)自己在走路的時候因為想得太過入神，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偏離了道路，此時正一腳踩在一叢疙瘩藤之中。他試著抬了一下腳，但腿卻被什么堅硬的東西卡住了，不僅腳沒弄出來，還被狠狠刮了一下火辣辣的疼。

“怎么了，哈爾？”走在前面的艾莉亞看到哈爾沒跟過來，就停下來問道。

“沒事，就是被什么東西卡住了。”哈爾答完話后就拉扯開了腳邊的疙瘩藤，但一把這些綠乎乎的藤蔓拉開就看到兩個黑漆漆的窟窿在腳邊注視著他。哈爾被嚇了一跳驚呼出聲，幾乎是立即想逃開，但腳又被卡住動彈不得，只好急急的把艾莉亞喊了過來。

“怎么了怎么了？你又是被什么東西嚇成了這樣？”

“骷髏……我腳邊有一個骷髏……”哈爾臉色慘白的指著自己還陷在疙瘩藤的腳。

“瞧你這膽小的樣子，不就是個骷髏嗎……”艾莉亞麻利的把那些藤蔓全都扯開，里面那個骷髏的模樣也清晰了起來。哈爾的腳還陷在它的肋骨里，艾莉亞說聲“抱歉”后就砍斷了那根肋骨，哈爾的腳才從里面抽了出來。

“這個人是誰啊？怎么會死在這里？”哈爾臉上的慘白還沒有退去，跳著腳在艾莉亞的后面打量著這具奇怪的骷髏。骷髏身上都是一些快爛透的服飾，看樣子還沒有完全長開，頂多也是個少年人。

艾莉亞在他身邊找著有沒有能證明他身份的東西，但只找到一個爛糟糟的木棍，還有一面被藤草包裹起來的亮閃閃的東西。

艾莉亞把上面的藤草扯開后才發(fā)現(xiàn)是一面鏡子。雖然長了不少銹，但鏡子邊框還是可以看出精美的做工。

“這鏡子還真不錯……”艾莉亞順手就把鏡子塞進了腰包里，哈爾還在觀察草藤里的骷髏完全沒有注意到艾莉亞的所為——“他是怎么死在這的？”

“應該是掉進疙瘩藤的觸手網(wǎng)里了。”艾莉亞把手上的藤草拿給哈爾看，我爸爸說過這種藤又叫魔鬼藤，如果被它的觸手纏住就算是頭牛也逃不出來。不過這些藤也早就死了，跟這個人一樣都爛了。”

“這個人也太可憐了，無緣無故死在這種地方。能知道他是誰么？我們也好給他的家人報個信？”

“他的衣服都爛光了，哪還有什么能證明他的身份。”艾莉亞把被拉扯開的疙瘩藤又蓋了回去說，“我們還是快走吧，看這樣子雨恐怕還會一直下下去，還不找到有人的地方我們就算不凍死也要累死了。”

“那就讓他在這？”

“你要想背著他我也不反對。”艾莉亞不耐煩的回答了一句，轉(zhuǎn)身就繼續(xù)朝著小路走去。

哈爾在原地猶豫了一下，雨水沿著衣領滾落讓他打了個哆嗦。哈爾把藤蔓再往上蓋了一些，看到完全遮住了骷髏后就跟著艾莉亞繼續(xù)前進。

再走了大約一刻鐘的時間他們終于看到了房子的輪廓，在離他們很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刺啦落下的閃電照亮了在夜色中黑漆漆的塔樓。

“能看到它說明離我們也不遠，我估計這里就這一戶人家了，下一個走到天亮也找不到。”艾莉亞猶豫著問向哈爾的意見，“你覺得呢？”

哈爾攤了攤手說：“反正我沒意見。”

“那我們就過去。”

一錘定音后他們開始朝著那道微弱的光亮前進，沒有了小路的指引后到處都是像要吞噬一切的黑暗，雨落得更大，沒有方向，沒有聽覺，哈爾和艾莉亞麻木的走在這樣的路上，直到艾莉亞聽到一陣微弱的呼喚——“孟斯……”

雨聲中艾莉亞無法清楚的聽到這兩個詞，只是那陣嘶啞的聲音像是黑夜中的鴉鳴，自然就帶了讓人不安的情緒。

“哈爾，你有沒有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

選擇哈爾做為同伴還有一個優(yōu)點就是無論別人說什么他都會很認真的去應對，他在雨中側(cè)耳傾聽了一會后才回答艾莉亞：“沒有，我沒有聽到人在說話。”

“那可能就是我聽錯了，繼續(xù)走吧。”

兩人繼續(xù)在雨中前行，艾莉亞卻感覺背脊上傳來一陣古怪的涼意，好像有冰塊做成的東西在上面慢慢的滑過……

艾莉亞直接抓了一下自己的背，看到?jīng)]什么東西后也只能理解為自己的錯覺。

哈爾走在前面艱難的用劍劈開一叢擋路的荊棘，黑夜中劍刃清脆的擊打在什么堅硬的東西上發(fā)出“鐺”的一聲，這時候正好天邊落了一連串雷聲，紫紅色的電弧將山林間照得尤如白晝。等雷聲過去，暴雨和黑暗重新占據(jù)了一切后艾莉亞才輕聲問向哈爾：“你砍到什么東西了？”

“不知道……”哈爾有些哆嗦的往下面看去，劍尖撥開成團的荊棘，“好像是座雕像。”

“雕像那就沒什么可怕的了。”艾莉亞和哈爾一起清理著周圍的荊棘，總算是可以看出下面被困住的巨大石像。是一個按照真實比例鑄成的騎士，騎著一匹高頭大馬，盔甲和毛發(fā)的細節(jié)都雕刻得無比精美。尤其是他的眼睛，里面竟是一對直接鑲嵌上去的黑曜石，黑色的水晶在夜色中閃閃發(fā)亮。

“瞧我們找到了什么。”艾莉亞蹲下來后干脆利落的直接用匕首把兩顆黑曜石剜了下來，拿著兩顆水晶還在嘿嘿的笑，“我們的馬有著落了。”

“被它們的主人知道怎么辦？”

“我猜它們的主人要么是死了要么是早就走了。”艾莉亞把雕像頭部的荊棘用匕首劃開，示意哈爾看他比尋常人更尖的耳朵說，“這應該是辛格人做的，他們是精靈和人類的混血，所以既有精靈的身體特征又有人類的。就像這個雕像一樣長著精靈的耳朵，還有精靈不會長的胡子。”

“原來是辛格人……在百年之前我們村子附近也有一撥辛格人，他們好像分成了好幾個族群，然后在不同的地方建立自己的小王國。后來紅發(fā)國王塞刃把他們都趕走了，我就再也沒聽說過辛格人的消息。”

“那這應該也是以前辛格人待過的地方，這座雕像也是他們留下來的，與其在這里做無主之物，還不如便宜了我。”

有了一次大收獲的艾莉亞心情大好，一揮手說：“我們繼續(xù)走，說不定還能撿到點便宜。”

只是接下去他們就沒有那么好運了，但幸運的是也沒遇上什么意外。那棟房子也離他們越來越近，等走出最后一簇草叢時總算完全出現(xiàn)在了他們面前。

這是一棟看上去像是宮殿的建筑物，但也早已被時間腐蝕得不成樣子。白色的柱石在雨中沉默的佇立，荒草在倒塌的廢墟間冷冷的望向這兩個不速之客。

“這里好像發(fā)生過一場大火。”哈爾走到前面，看著尚算完好的建筑物上被火焰留下的印記。

“管它發(fā)生過什么大火，我們還是先進去找個能避雨的地方吧。希望我們運氣好一點，不要遇到別的什么也在這避雨的東西。”

“遇到什么？”

艾莉亞存心嚇他：“你說呢？在這樣的晚上來避雨的能有什么東西，說不定里面就是一群的沼澤女妖，我們正好闖進她們的人肉宴會中，像送上門的晚餐。”

哈爾聽得臉部發(fā)青，不過看到艾莉亞一臉忍不住的笑意時就明白過來了：“你又耍我！”

艾莉亞竭力讓自己嚴肅一點說：“這個可能性是確實存在的啊，怎么能是耍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