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么要吃人的記憶？”艾莉亞看著還在自己面前的小圓帽，她身上的青色符文還在不斷的消失，咔咔咔的咀嚼聲有時是在她的背后，有時是在她的面前，總之就是一直圍繞著她。

聽到艾莉亞的問話時咀嚼聲停了一下——“為了更好的成為你，除了外貌還有記憶，從記憶里窺視情感……沒有東西比我們更懂得模仿。”

艾莉亞盤腿在一面鏡子上坐了下來，“那你為什么要模仿？”

圓帽子飄到艾莉亞的面前，沒有咀嚼聲也沒有說話聲，很長時間的沉默后透明人才接著回答，“我也不知道，可能因為我擅長模仿，所以才應(yīng)該模仿……誰知道呢。”

“我還真是從來沒有見過你這樣的東西……你到底是什么？從哪來的？別跟我說什么‘我就是你’那一套了，反正在這里也沒有別的事做，你還不如跟我聊聊。”

“你很冷靜嗎？你有沒有看到那個在鏡子里的男人，他可就不像你，不，應(yīng)該是你不像他。我以為那才是人類面對死亡該有的態(tài)度。”

“其實我嚇得直哆嗦，坐下來的原因是我嚇得都腳軟。”艾莉亞順勢朝著那個男人的方向提下去，“你沒有吃他的記憶是嗎？我看到那些記憶還完整的在他身上。”

“我吃了一小塊，就那么一小塊而已，畢竟我不需要模仿他，只需要殺死他。”

“你為什么殺他？”

“為什么……”帽子又飄動了起來，好像圍著艾莉亞繞了一個圈子，“好像是我突然很討厭他，就不想他再活下去了……除了吃下去的記憶我很少能記住別的東西。”

“那個女孩又是誰？”

“是希雅達(dá)公主，我模仿的第二個人。”

“你把她的記憶全都吃了？”

“是，死人的記憶總是很冷，像冬天的冰塊。”

“你模仿了一個死人？”

圓帽子又飄回艾莉亞的面前，慢慢降低高度在她的面前坐下，“那是我的任務(wù)，代替早逝的公主安撫悲傷的國王陛下，你看到巴維爾的記憶了，他們無法拒絕國王的賞賜。”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記憶也能被當(dāng)成食物的……我還想問這是什么地方，為什么他們兩個人都會在鏡子里？”

“你們都在鏡子里，都沒有差別。等你死去，等我?guī)碌娜诉M來時，你也會跟他們看上去一樣。而且記憶并不是我的食物，這只是本能，我喜歡吃的是老鼠。”

“真重口味……你是說我會跟他們一樣死在這里嘍。”

“對，再也出不去。”透明人用一種很平淡的語氣說道。

“你回答了我的每一個問題，我可以理解為這是犯人臨死前的一點慷慨嗎？”

“我可以一直跟你說下去，我很喜歡跟人交談，但沒有多少人愿意對著空氣說話。”

艾莉亞身上的記憶符文又被它扯了一點過去，咔咔咔的進食聲又響起來了。艾莉亞干脆朝它湊近了一點，主動把記憶符文伸到離它更近的地方。

“你除了模仿和把人帶來這個地方外還有沒有別的本領(lǐng)？

“沒有了。”

“哦……”

透明人還在低頭吃著艾莉亞的記憶，這個地方又變得靜悄悄的，不是沒有聲音的沉靜，而是讓人感覺不到一點生命力的死寂。

艾莉亞繼續(xù)尋找著話題：“你為什么要模仿我？模仿我你想干什么？”

“這是本能，你身上剛好又帶著鏡子，我可以從鏡子里把你拖進來。”

艾莉亞絕對想不到是那面撿到的鏡子給自己帶來這么大的霉運——“每一個帶著鏡子的人你都會把他們帶進來嗎？”

透明人又沉默了一段時間，“只有四個，我只帶過四個人進來。”

“但這里只有三個人。”

“他走了。”艾莉亞感覺到透明人明顯生氣了，語氣里充斥著不耐煩。但他的話無疑給了艾莉亞希望，只要有人從這出去了，就代表她也可以從里面逃出去。

“你在這個城堡里多久了？”

“從巴維爾把我送過來開始。”

“那就是辛格人還在這里的時候……快兩百年了，你難道不會死嗎？”

“我不會衰老，但還是會死。”

“你還是會受到傷害是嗎？一受到傷害還是會死去。”

透明人停止了咀嚼，在看不到的情況下仰起了它的臉——“你想試試嗎？”

“我想！”艾莉亞突然像撲食的餓狼一樣沖過去，把透明人按倒在自己身下，用青色的符文一圈圈的繞在了它脖子的部位。

“告訴我要怎么才能出去？”

透明人被她勒著脖子不斷掙扎，氣管里只有一些“嗬嗬”的像是嘲笑的聲音傳出來。

“你快說！”艾莉亞更用力勒緊了她的脖子，但手里的感覺像是勒著一個快要爆炸的氣球，透明人的身體越來越鼓，最后“砰”的炸開，無數(shù)被她吃進去的符文爆出來進入了一個又一個的鏡子。

“我是巴維爾，從今以后我會照顧你。”

“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我想把你送給辛格人的一位國王……”

“你從今以后就代替希雅達(dá)陪在我身邊……”

“陛下，公主已經(jīng)死了，在你身邊的只是一個有著她身體的邪魔！”

“你不是希雅達(dá)……”

“你到底是誰？”

……

鏡子中不停的播放著這些記憶片段，那頂黑色的圓帽子在其中一面鏡子后出現(xiàn)，憂傷的靠在鏡子旁邊說：“這都是我的記憶。充滿欺騙，我不明白我明明都一直按照他們說的做了，無論是變戲法還是裝成死去的公主，我樣樣都完成得那么出色，但為什么我還是會受到他們的厭惡！”

透明人突然撲上來，像艾莉亞之前對它一樣壓在她身上，一下一下把她的頭往下面的鏡子上撞，語氣卻像一個天真的孩子真的在為某個問題所困惑一樣——“這是為什么？”

最后一下艾莉亞感覺自己的頭像是被撞爛的番茄，粘稠的血流下來模糊了她的視線，透明人感覺沒勁之后又站起來，揪著艾莉亞像扔一袋垃圾一樣把她扔得沿著鏡子滑了很遠(yuǎn)。

艾莉亞趴在鏡子上，眼睛還在看著下面鏡子上的畫面。她看到變成公主的透明人受到國王的寵愛，國王送給她一個會跳舞的火精，在玻璃瓶里火精懶散的扭動著自己全是火焰的身體。

“每次被他們?nèi)娱_時我都會很生氣，像是團火在身體上猛烈的燒。”透明人的語氣依舊平淡，像在平板的復(fù)述一段已經(jīng)寫好的話，“我不知道人類的情感，但他們教會了我很多，像是喜悅，像是憎恨。”

他走到艾莉亞身邊又踢了她一腳，這一腳像是要把艾莉亞的五臟六腑都給踢得變了形。她被提起來，帶著走了幾步后又把她的臉貼在一面鏡子上。

鏡子里還是之前的國王，他被大臣們圍繞著勸說什么，國王的臉色無比疲憊，最后還是嘆著氣答應(yīng)了什么。

“他要我離開這里，永遠(yuǎn)不要再回來。我不明白，他想要他的公主回來，我就變成希雅達(dá)回來了，我模仿得天衣無縫，連他都說我跟希雅達(dá)簡直一般無二。但為什么他還說我不是希雅達(dá)，他還是要我走？”

鏡子中的場景又發(fā)生了轉(zhuǎn)變，國王一臉冷酷的站在透明人偽裝成的公主面前說著什么。公主在溫順的低頭，像是同意了他所說，然后站起來抱著裝著火精的玻璃瓶要把它還回去。

國王伸手接過玻璃瓶，但此時變故發(fā)生了，國王突然被透明人按住在了后面的柱子上，它掰開國王的嘴，砸碎了玻璃瓶后把里面的火精和上面的玻璃碎屑一起硬塞進他的嘴里。

房間里除了他們并沒有別人，艾莉亞就看到透明人就算在做這種事時臉上都沒有別的情緒，明明之前有著甜美的笑容和生動的表情，但在它無需繼續(xù)偽裝時，那張屬于希雅達(dá)公主的臉上就再沒有別的情緒，像是一張再沒有涂抹過的白紙。

國王被玻璃渣滓扎得滿嘴鮮血，他的手臂在激烈的揮動，但還是無法阻止透明人往他嘴里塞火精的動作。等到火精終于消失在他的嘴角時透明人才放開他走到了一邊，而國王的身體已經(jīng)冒起了烈焰，他在渾身的烈火中憤怒的撞向透明人。

透明人被他撞倒后身上的皮膚像是碎掉的鏡片一樣嘩嘩掉落，一只湛藍(lán)的眼睛落到它下巴的位置嘲笑的盯著不停怪叫的國王，落到肩膀上的嘴唇還在咧開。

“這是代價。”透明人用它那嘶啞干澀的嗓音這么說道。

國王的怪叫引來了外面成群的士兵，在士兵趕到之前透明人甩掉了自己身上的鏡片，找到一面鏡子后就鉆了進去。

后來的事也跟它無關(guān)了，國王燒毀了宮殿，后來被鑄成石像。因為受到入侵辛格人也離開了這里去另建自己的王國。這個王宮也被廢棄，在深山之中爬滿苔蘚。無人知道這里的鏡子里藏著一個幽靈，一個會奪取人的身體和記憶，但已經(jīng)裝滿了憎恨的幽靈。

“你知道自己為什么被拋棄嗎？”

透明人拉著艾莉亞的長發(fā)把她的臉帶到自己面前，那雙看不見的燃燒著熊熊烈焰的眼睛緊盯著艾莉亞，“為什么？”

“因為感情，你沒有感情，你模仿出來的感情也是假的，你從來就不是任何人，你只是那個公主虛假的仿冒品。”艾莉亞頂著滿臉的血繼續(xù)說下去，“你唯一真實的感情就是被拋棄后展現(xiàn)的憤怒，誰在你身邊不毛骨悚然，身邊有一個這樣看不見的怪物，隨時會奪去自己的一切，而它唯一有的感情就是憎恨。他們很清楚的了解你，那個魔術(shù)師，那個國王，就算你用別人的皮囊去掩蓋他們也還是能知道，你的本能不是讓你去模仿別人，而是去遮掩這個丑陋殘缺的自己——”

艾莉亞被透明人摔出去又提起來——“我能模仿感情，我知道該在什么時候哭，在什么時候笑，我不丑陋也不殘缺，我的模仿不會有任何漏洞。”

“那我們要不要打個賭？”

“我干嘛要跟你打賭，我現(xiàn)在就可以輕易的殺死你。”

“那你不想知道自己被拋棄的原因嗎？為什么魔術(shù)師巴維爾不要你，曾經(jīng)將你當(dāng)作女兒的國王也會拋棄你。或者不止他們，不管你以后遇到多少人都會是這樣，你難道不想知道自己被拋棄的原因在哪？”

透明人抓著艾莉亞脖子的手松了，良久的靜默后它才沙啞的出聲——“怎么賭？”

“跟我一起來的還有一個叫哈爾的家伙，他就在外面，說不定還在找我。你可以假扮成我的樣子，愛做什么都隨便你，我賭他最后也不想跟你在一起，如果我贏了你就要放我出去。”

“成交。”透明人并沒有怎么猶豫，“我答應(yīng)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