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在村長家吃完午飯后他們去看了一次安妮，安妮被關在一個簡易的石頭監獄里，但它也非常牢固。據說這座石頭監獄是在紅林村興建之前，一個曾在這片土地上被燒毀的堡壘留下的紀念品。它有一道沉重的鐵門封閉了所有去路，紅葉村的鐵匠重新打了這把鎖，而唯一的鑰匙就在村長身上。

雖然是關押，但地牢中密不透風的環境也暫時保證了安妮的安全。她蜷縮在牢房的一角，對送到她身邊的食物和水也沒有動的跡象。

哈爾走到安妮的面前，但隔著柵欄還是有一段距離，他只能靠著一邊墻壁上昏暗的火光看到安妮低沉的側臉。

“你曾經見過貓妖。”哈爾問。

安妮的手里像在玩著一個紙龍，紙龍做得非常精細，安妮把紙龍舉到頭頂，讓紙龍在墻壁上投下龐大的龍影。

“回答我的話，安妮，如果你不想死在貓妖手里，就要好好配合我們。”

“貓妖就是仇恨，仇恨無法戰勝。”

“但可以毀滅。史林登就殺過貓妖。”

“那又怎么樣，就算貓妖的事解決了，河間堡的主人也不會饒過我。”安妮從陰影中轉過了臉，嘴邊的傷口紅得像一道血跡，“你們問吧，問什么我都會答。”

她的聲音不像是從她的嘴唇，而是像從幽深的黑暗中傳來。

“你說你曾經見到過一次貓妖，它讓你把你家人犯下的罪行全都說出來。你可以給我們講講當時的詳細情況嗎？”哈爾說道，“我們想再多了解它一點。”

“當然，那天晚上我想出門尋找我丈夫戴蒙，整個村子的人都知道他老是喝醉，然后隨便攤倒在哪個路邊。如果是以前我不會去管他，但我父母前一天才被貓妖殺死，我害怕他在路上出什么事，就拿著燈籠從家里走到酒館問有沒有人見過他。瓦莎說他喝道爛醉后找錯了回家的方向，我就沿著相反的方向去找。那天風很大，幾次都快要吹滅我的蠟燭，路上都沒有什么人，但我一直能聽見貓叫，一開始是微弱的，像是離我很遠但是被風吹來的叫聲。后來貓叫幾乎就響在我的耳邊，它就站在我身后，比正常的男人都要高一個頭，臉上生滿紅白相見的絨毛，嘴角一直咧到耳根的地方，它在朝我笑，但嘴里布滿可怕的獠牙。”

安妮的聲音有點發抖，回憶起的不止是那天晚上的情形，還有那天晚上的恐懼，“我以為自己死定了，它把我按在地上，威脅我把所有的事都說出來，告訴所有人我們一家是罪有應得。我被它打暈了過去，醒來時已到天亮，我就連忙去找了村長說了所有的事。”

“你會懺悔嗎？為自己參與殺人的罪行。”

“戴蒙經常打我，好幾次我都差點被他打得送了命。但他帶來的痛苦遠遠比不上我心里所經受的，我是造成他們死亡的罪魁禍首，我比我父母更加可惡，我告訴了他們那個匣子里有金子。”墻上紙龍的影子還在晃動，她呆呆的注視著那個影子說，“以前我都不知道，原來這個紙龍的影子如此可怕，而且就在墻壁上看著。”

“那不像是這里會有的東西，你的紙龍是哪來的？”

“他們送給我的，萊康和凱瑟琳。”安妮飛快答道。

“它跟你說話的地點你還記得嗎？”

“我記得那是個很偏僻的地方，有很多樹，但是可以看到雷克利家的牛棚。”

“那天晚上貓妖不僅去威脅了你，還殺死了你的丈夫戴蒙。我和哈爾是在晚上發現了貓妖的腳印，然后跟著它跑進了深山，從深夜一直持續到黎明。它是被我們發現之前殺了戴蒙，殺了戴蒙后再遇到的你。還是遇到你之后再殺了戴蒙？”

安妮像是在仔細回憶的樣子，“我不太記得了，我不知道……我當時嚇得太厲害了。”

“你看到貓妖的身上有血跡嗎？”

“我不知道……”

“它有沒有帶著一對眼珠？”

“我不記得……”

“它在威脅你的時候，有沒有說過它殺了你丈夫戴蒙？”艾莉亞將要插話的哈爾推到一邊，“你聽到你丈夫死訊的時候并不意外，是知道他已經被殺了嗎？”

安妮抱住了頭，紙龍的影子在墻上顫動，“貓妖說過不會放過跟我們家有關聯的人，它說過要殺戴蒙。”

“你看到貓妖的時候下雨了嗎？我們在村口那里遇到它，它應該是剛在楓樹上掛完戴蒙的尸體。那時候就在下雨，下很大的雨，你看到貓妖的時候下雨了嗎？”

哈爾在旁邊驚愕的眨眼，但總算是沒有揭穿艾莉亞話中的騙局。

“我不記得了……或許下了雨，或許沒下……”安妮還在支支吾吾。

“我懷疑你在撒謊，你到底有沒有遇到貓妖？”艾莉亞突然問。

“我……”安妮的臉色難看得像是個死人，“我遭受了貓妖的威脅，我還記得它那副惡魔般的面容，我的父母都被它所殺，你現在還在懷疑我撒謊？”

“那就回答我的問題，你遇到貓妖的時候下沒下雨？”

“沒有！”安妮斬釘截鐵的答道。

“那好，你說自己曾到酒館問過你丈夫的去向，我們就去問問你是什么時候去問的，再去看看你走的路線，估計下時間，看那個時候到底下沒下雨。”

“我在外面找戴蒙，走了很多路，用了很多時間。”

“你用了很長時間，那怎么會沒遇上下雨？”艾莉亞的神色顯出更深的懷疑。

“昨天的雨好像下得挺早……”哈爾摸著頭像是自言自語了一句。

“那就可能下了……”

“你撒謊。”

“你……”

“撒謊。”艾莉亞面無表情的重復著這個詞，“我不知道你遇到它的時候下不下雨，我也不關心你的答案，重要的是你已經開始慌了，撒謊的人會用一個謊言去套另一個謊言，等發現自己說的全是假話的時候，維持這些謊言的就是你的邏輯鏈條。只要有一個齒輪不對，整個體系都會崩潰。你為了不讓我們懷疑干脆不把話說死，什么都說不知道不記得……但在我追問的時候你就已經懷疑起自己，你那天晚上根本就沒有遇到貓妖，你說的謀殺也不一定是真的，那對在楓樹下的被挖出來的尸骨也不一定是道恩夫婦。”

安妮的紙龍摔到了稻草間，墻上的龍影消失，她的臉孔透著一股幽靈似的蒼白。

“可是她為什么要說這個謊呢，這個對她沒有丁點好處，就算活下來她也會被送去審判，搞不好還會被判死刑。”哈爾難以置信的看著安妮道。

“對啊，你為什么要撒這個謊呢？”艾莉亞的眼睛緊盯著垂下頭的安妮，“這對你沒有任何好處，既然是沒有受到貓妖的威脅，那你為什么要說出這樁七年前的謀殺案？這只會給你帶來殺身之禍……除非有一些東西，讓你覺得比自己的命更重要嗎？是什么，是東西，金子……還是一個人？”

安妮的手指抓起落到稻草間的紙龍，緊緊攥著，然后捂著嘴唇，身體在劇烈的顫抖，黑暗中的眼淚沒有聲音，沒有光亮，但帶來了一種沉甸甸的絕望。

“你知道殺人者會被判死刑，但貓妖不會，它屬于死人的世界，無法被人間的律法左右。”

“你們想知道貓妖是誰嗎？”安妮抬起了頭，她劃傷了自己的臉，然后將血抹到自己臉上，形成一個紅白色的花臉，“我就是貓妖，貓妖就是我，是我殺了他們，我承認，我有罪！”

她突然站起來，對著哈爾和艾莉亞大聲吼道：“是我！從頭到尾就沒有別人，我恨我父母，他們長期虐待我，我更恨戴蒙。從頭到尾只有我，我只不過想把這些罪名推到貓妖的頭上，為了讓貓妖的存在更加合理，我才編造了一個被貓妖威脅的謊言，說出了七年前的那樁謀殺。我從頭到尾都沒有說我參與了進去，我當時只是個孩子，我只是看到了我父母的罪行，我什么刑罰也不會受，最后還會安然無恙的回到紅林村過我的生活，這就是我的目的！”

連哈爾都能知道她這番話的牽強和邏輯上的漏洞，她現在既瘋狂又可憐，像是一只被拔光了爪子的野貓，還在自以為兇狠的對著比它高大得多的野獸齜牙。

“萊康·道恩是誰？”艾莉亞只提出了這個問題。她將懷里的鐵球丟到安妮面前，“當初卡恩夫婦還帶著一個孩子，那個孩子才是萊康·道恩。你說出謀殺的真相就是為了掩蓋他的身份，殺人的也不是貓妖，而是七年后這個長大的孩子，對不對？”

安妮咬著嘴唇，她的臉上有痛苦、掙扎、驚懼、憎恨……最后都被一張大手揉在一起成了副絕望的臉孔。她站起來，像個少女一樣盈盈牽動自己的裙擺。

“你們不會再見到他了，他不會出現了。”

“萊康·道恩是誰？是不是林特……”

安妮沒有聽完艾莉亞的話便一頭撞向了墻壁，陰暗的墻上馬上生長出一朵血紅的花朵。安妮的身體像抽光了所有的骨頭滑到地上，紙龍還停在她的手里，雙翼被血水浸透。

她還在凝視著紙龍，血液模糊了她的視線，但里面的那個人影卻因此而清晰。那是萊康·道恩，不是貓妖，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