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康背著安妮的尸體走到橡樹邊上,將那個被血液浸濕毀壞的紙龍塞到她的手里。他為什么會殺了鐵匠戴蒙,他希望安妮能明白,這也是他此生唯一有機會將自己的感情表述出口,盡管是以如此殘酷的方式。因為嫉妒,所以格外殘忍。
“萊康!”山下傳來那個驅魔師的喊聲,還有他的那個學徒,以及走在后面的林特。
他們還是來了。萊康并不覺得意外,嘴角咧著他當小丑時習慣露出的笑容。
“你逃不了了,乖乖跟我們回去,接受你們領主的審判。”那個傻大個一樣的驅魔師拿著把漆黑的劍站在他面前,目光在看到一邊的安妮時更顯憤怒。
“跟你們去送死?”萊康用嘶啞的嗓子吼道,“我才不會!我只不過殺了幾個該死的人,憑什么就要我為他們償命?我從卡恩夫婦的尖刀下、從鐵指的毒打下活下來,我的命就是地上除不盡的野草,你們要是不知道它的堅韌,那就盡管來看看!”
他從背后抽出一把哈爾和艾莉亞見過的武器,像是修建枝葉似的長柄剪子,只是頂端被改造成了一排鋼牙。如果再戴上那副高蹺,哈爾一定能第一眼認出來他就是那晚從他眼前逃走的貓妖。但誰也想不到萊康·道恩會在經歷那么復雜的事后變成了一個侏儒,雖然是十歲孩子的面孔,但確實是十七歲的男子。因為他的經歷而更讓他有著超出年齡的殘忍和智慧。
“來啊!”萊康·道恩持著武器對哈爾發出貓妖的奇特嘶吼,“我是萊康·道恩,我做的事天經地義!”
哈爾持著黑色的驅魔劍沖上去,主動發起了攻擊。但誰都沒有預料到后來的發展,萊康突然丟開了剪子,直接撞上了哈爾的劍。哈爾來不及退開,眼睜睜看著驅魔劍割開萊康的咽喉。
萊康捂著流血的脖子爬到安妮的身邊,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把手放到安妮手中,覆蓋著那只血色的紙龍。
他想自己死后也不會化作貓妖,就算是如此艱難的一生他也沒有任何怨氣。在他年少的時候他就遇到了天上的神女,那時候安妮雖然穿著松垮的衣服,神色陰郁,但她其實溫柔又堅強,她救了他的命。她只是說錯了一句話,但就是這樣的錯誤毀了他們的一生,不可原諒。還好在死時他可以牽著他的手,經歷了漫長而令人絕望的旅程后,他們終于到達了這個寧靜的終點。
“我帶你去卡波亞。”他說完這句話就停止了呼吸,這對他不是死亡,而是從悲傷而殘酷的塵世中解脫,所以萊康的臉上還帶著滿足的笑容。
哈爾和艾莉亞面面相覷,驅魔劍“哐鐺”一聲落到哈爾腳邊上。
林特從下面的山坡過來,蹲在萊康身邊,像是早已預料到這個結局的說:“我將他好好安葬,讓他跟自己的父母在一塊,也跟安妮在一起。”
“這就是紅林村一系列謀殺案發生的始末。”哈爾向面前的男人解釋了所有的事情。
史特林斯侯爵已經不像人們話里那么年輕了,他又老又病,每說一句話都要劇烈的喘氣。但他的腦袋還算清楚,他的孩子們也都年輕健壯。
“我聽到過、審判過無數的罪行,人們因為各種原因殺人,為了一個小小的銀耳環,為了一句不經意說出來的話,我目睹過比這還要慘烈萬分的殺人案,見到過用頭顱來裝飾自己房間的惡人。”老侯爵說到這就開始喘氣,直到他的女兒服侍著喝下了一大杯粘糊糊黑漆漆的藥劑才恢復過來。
“世間從來不缺少罪惡,而催生它的便是另一種罪惡。每一個罪犯在成長起來前都有過懵懂無知的日子,他們從母親的子宮爬出來,未享受生命的樂趣便要目睹人性的邪惡、經歷生活的跌宕,再將自己的不幸像是疫病一樣傳染給下一個人。這是諸神都無法醫治的瘟疫,是無形而又毀人至深的毒氣。它們讓受害者變為加害者,苦痛通過憎恨轉化為邪惡。他們可惡又不幸,可悲又惹人憎恨。他們不配得到同情,但卻讓人感覺悲傷。你們走吧,他們既然已經全部死去,那就已經不需要我的審判。讓死者安息,讓生者為他們祈禱。你們為我帶來了一個悲傷的故事,希望它們不會打擾我這個老人的睡眠。”
“還有這個東西留下來。”哈爾讓老侯爵的女兒把他手里的黑匣子拿了過去。里面還有三枚血淋淋的金幣,這也是一切殺戮和悲傷的源頭。
老侯爵看了一眼,拿出了兩枚道:“我將讓河間堡中留下一枚血金幣,讓我的后人們知道貪婪的占有不屬于自己的財物還為此進行殺戮時,就是讓一把屠刀掛在自己頭上。一枚讓死者一起入眠,最后一枚送給你們,驅魔師,你們要走很遠的路,這枚金幣或許起不到多大作用,但能給你們警醒。”
血金幣又被送到了哈爾手上,老侯爵已經非常疲倦了,哈爾告辭走出了客廳,老侯爵的一個兒子送他們出去。他很熱情的要邀請他們留宿,因為這里已經很久沒有驅魔師來過了——尤其是從南方來的驅魔師。他想聽他們講講沿途的見聞,城堡里的人都會歡迎他們。一整個冬天他們都可以留在城堡,在溫暖火爐和豐盛的食物中度過漫漫長冬。但哈爾和艾莉亞都表示了拒絕,他們還有漫長的路要走,經不起一個冬天的等待。
珍珠和夜霧就在院子里等著他們,他們上了馬,離開了河間堡。
“太好了,咱們又額外得了一枚金幣。”艾莉亞興高采烈的說,“村長醒來后倒沒多大問題,而且也給了我們酬勞。但是也實在是太少了,才幾枚銀角。”艾莉亞還在抱怨酬勞的事情,按照她的說法,對付貓妖這種殘忍的生物,怎么著也得是一枚金幣才行。
“村長不是還給了我們一袋面粉、一袋腌肉和一袋蘋果嗎?這些就夠了,而且這件事里我們也沒發揮什么作用,既沒有阻止任何一個人的死亡,也沒有將貓妖抓捕歸案。”
“可是你殺了他。”
“他是自己撞到我劍上來的,這可能也是他計劃的一部分,我們一直都在被牽著走。”
“好吧好吧。”艾莉亞在夜霧上攤了攤手,“管它是自己計劃著死還是你殺了他,總之我們讓紅林村的貓妖不會再出來作惡,這是大家都想要的結果,而我們做到了這一點。”
“驅魔師殺的應該是作惡的魔物邪祟,但我竟然殺了一個人。”
“你殺的家伙就是貓妖。”艾莉亞喊在鏡子里待著的鏡者,“是不是鏡者,那家伙既是人類也是貓妖,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鏡者在鏡子里懶懶的打了一個哈欠,“我不懂任何情感,別問我這樣的問題。”
珍珠和夜霧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已經走下了山丘,河間堡就在他們的頭頂,底下是更加光禿禿的巖石和一片已經被收割完的田野。
楓樹的最后一片葉子在他們的背后凋零,金色的秋天漸行漸遠,冬天接替了它,讓萬物迎來一場寒冷的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