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前的天空泛著一股淡淡的青色，像是一道淤青，消散在越來越亮的白光之中。
太陽升起之前森林里走出了最后一個還活著的人，他走得跌跌撞撞，衣服和身體上都是一塊塊幾乎快干涸的血跡。
他叫什么名字？漢德？還是查理？緹婭記不清楚了，有十幾個人進入了山谷，小伙子尤其多，她都沒來得及記住他們各自的名字，噩夢就來到了他們之中。
萊斯利……緹婭決定把這個人取名為萊斯利，這個名字也來自她的一個夢魘，或者說這只是一樣代號，專門給那些從森林里最后走出的人。
萊斯利像個失去了繩索操縱的木偶一樣走動著，手里拿著一把很尖的刀。他來到緹婭藏身的樹下，過了一會后就發出劇烈的嘔吐聲。
吐吧吐吧，經歷過的這一切足以讓你吐出來。能吐出來就代表你還不是完全的處在噩夢之中，你的人性還會對這些只有怪物才會面不改色的東西感到惡心。
樹下的萊斯利還在發出激烈的嘔吐聲，到最后這股聲音像是在撕扯著他的聲帶，發出的幾乎不是屬于人類的吶喊。
緹婭就是這個時候從樹上跳了下去，萊斯利看到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緹婭，嚇得踉蹌后退，抓緊了手里還在滴血的尖刀。
“你是那個女獵人！它告訴我還有一個人活著，原來就是你?！?/p>
他的臉上突然出現那種猙獰的神色，多日沒有飲水的嘴唇動一下都會因干裂出血，“來吧！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也知道我要干什么，讓諸神看看誰是最后的贏家……來吧，來?。∧阏驹谀抢锔墒裁?，沖過來啊！”
緹婭把自己背上的弓箭都扔到了一邊，還有腰間的匕首。
她對著萊斯利舉起了雙手，手中空蕩蕩的沒有任何武器。
“你這是在耍什么花樣？”萊斯利疑惑的看著她說，“你到底要干什么？”
緹婭對著他比劃了幾下手語，她從小就是一個啞巴，神殿的祭司教給了她手的語言，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聽懂。
除了她父親索林還有神殿里那幾個祭司外，緹婭沒遇到過別的還會手語的人。
眼前的萊斯利也不是例外，之前緹婭就遇到過他們一群人，他們也來到過緹婭家中借宿。她嘗試過跟他們交流，但只有一個人能認識出幾個簡單的詞語。
“癩蛤蟆——夢——殺人——你這到底是在說什么??？我們在夢里會見到癩蛤蟆，然后它會殺了我們嗎？”那個個頭矮小，長著一頭營養不良的黃發青年嬉笑出聲。
“不要浪費時間。”萊斯利突然低聲喊了一句，噩夢在他腦子里說不要聽、不要看，這只是他的對手為了活命做出的戲碼。
“現在只剩下了我們兩個人，對，兩個人，殺了你我就可以獲得食物和飲水，我現在又餓又渴，嗓子眼里都在冒火?！?/p>
他突然沖過來，差一點就用尖刀刺中緹婭的喉嚨。緹婭及時的避開，想伸手去撿自己的弓箭，卻被萊斯利一腳踢開。
“來吧！來?。 比R斯利怒吼著，他的體型并不粗壯，看上去還是一個沒有多少胡子的十七八歲的年輕人。
但他現在不是一個人在戰斗，緹婭看到好幾只綠色的蜜蜂圍在他身邊，它們嗡嗡的叫著，將語言像是毒素一樣注入他心底。
這些語言會讓他發瘋，會讓一個原本瘦弱的人獲得千百倍的力量。緹婭正是懂得這一點，才在蜜蜂出現的第一個夜晚就遠離了小屋，像幾年前她父親做過的一樣。
她在森林中等待著群獸撕咬后剩下的唯一一頭出來，她的精力還很旺盛，而萊斯利早就已經虛弱。
緹婭沒有再去拿自己的弓箭，而是朝著一個地方逃躥而去。
萊斯利在后面追趕，眼睛通紅喉嚨嘶啞。嗡嗡直叫的蜜蜂也在緹婭的身邊飛舞，每一次翅膀的震顫都化作一顆咬住她心臟的獠牙——殺了他吧，你可以輕易的殺死他，只要回頭就可以做到。
萊斯利在身后發出一聲慘叫，緹婭聽到他的聲音后回頭，又慢慢的走了回去。
萊斯利處在一個深深的坑底，他是剛才追著緹婭的時候掉下去的，腿骨折斷讓他無法再站起來。
這個地方被緹婭挖了很多這樣的深坑，大部分的時間用來捕獵，有時候也會用來抓人。
“你跟我就是一樣的家伙，一樣的……”萊斯利先是在洞底笑，然后就是無意義的咆哮，咒罵著緹婭，咒罵自己，咒罵那些同伴，還有他的噩夢里的家伙。
緹婭往四周看了看，在離洞不遠的看到一大塊巖石。她把石頭朝著洞坑推了過去，萊斯利在里面尖聲求饒——
“不要！饒了我吧好心的小姐，我是不得已做出這一切的，你明白，我也能明白……求求你饒了我，我還要去找我的媽媽，她一個人在家里——她還在等我回去去去去去去！”
緹婭把石頭推下去，聽到里面傳出的像是熟瓜落地后發出的破碎聲，萊斯利的求饒也戛然而止，最后一個“去”字在空氣中留下經久不散的回響。
太陽出來了，在層層疊疊的云層里透出羞澀的笑容。
緹婭的影子被投到地面上，周圍卻沒有那些蜜蜂的影子。
她在洞口旁坐了一會，森林中的喧囂回到她的耳朵，流水的聲音，清脆的鳥鳴，并不是黎明的天光驅散了夜晚的黑暗，叫醒那些在噩夢中飽受驚嚇的人們。
而是噩夢自己離開了，帶著飽餐一頓的滿足。
緹婭聽到那幾只蜜蜂在消失前混在空氣中對她發出的嘲笑。她始終是噩夢的食物。
休息了一會后緹婭來到溪流邊把頭埋進水里痛快的喝了一頓，之前在她眼里這里沒有溪流，沒有任何的水，但在她殺死萊斯利后這條河流就奇跡的出現。
緹婭在水里還抓到了一條魚，她等不及生火就直接吃下了滑膩的生魚肉。食物讓她心里的那股火焰平息下來。
噩夢簡直是抓住了一切讓人瘋狂的因素，抓住人在個體之間因為無法穿透的思維而產生的懷疑，還有對食物和飲水的依賴。
她一點點的剝離下這些，猶如剝開人外表的肌膚，讓那些嬌嫩的肉塊直接裸露，讓人因為痛苦而喪失理智。
緹婭想她怎么會贏過她，她怎么能戰勝得了噩夢，她殺不死“癩蛤蟆公主”。
吃完魚肉后緹婭站起來重新回到了萊斯利喪命的洞口旁，從里面帶出了萊斯利的尸體。她背著他往一個地方走，到中午的時候才看到在樹林中鼓起的墳包。
她把萊斯利放到野獸們夠不著的樹上，然后去森林里拖出了更多的尸體，直到月亮代替太陽出現，燦爛的陽光被皎潔的月光取代，她才拖出了全部的尸體。
緹婭拿起鏟子開始挖土，埋了快十個人的時候一個穿著黑色斗篷的女人在一群蜜蜂的環繞中走了出來。
“竟然又是你，緹婭?！彼f話時帶著一陣殘忍的怪笑，圍在她前面的蜜蜂散去了一點點，讓人可以看清楚她那張綴滿肉瘤的可怕臉孔。
“你是不是很高興，還可以繼續做我的仆人服侍我?！?/p>
緹婭沒有抬頭看她，而是繼續鏟土，看著鏟得差不多了就去旁邊把尸體抱過來。
“我可是曾經好心的提醒過你，在那些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你完全可以把他們全部殺光。
我可是給了你一個特權，這場游戲里的特權。但你拒絕了我，還想跟他們說清楚我的存在——只是可惜沒有一個人能聽懂。
你說當初你那個傻子老爹怎么會把你一個啞巴留下來，可憐兮兮的不會說話，不管怎么比劃別人也不會明白——”
一枝箭朝著這個不斷廢話的女人射了過去，緹婭沒有搬尸體，而是趁著俯身的時候拿過了自己的弓箭。
箭矢直接穿透了她的身體，長滿肉瘤的女人捂嘴輕笑：“還不放棄啊小啞巴，你都試過多少回了，每次這樣我都很厭煩了。你殺不死我的，人是殺不死夢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邪佞的笑聲中蜂群嗡嗡的飛舞，月亮在遙遠的天上像是一張浮腫的大臉。
人怎么能殺死夢呢？緹婭想用自己完全不曾用過的嗓子大吼出來，我能殺死你我能報仇我能徹底消滅你這個惡心的怪物——
但她張大了嘴，聽見自己喉嚨里傳來的類似蛇一樣輕微的“嘶嘶”聲。
蜜蜂圍繞著她飛舞，所有的尸體在黑暗中像是活著一樣轉過了眼睛。你害死了我們——那些尸體落了牙齒、沾上血塊的嘴都在動。
不是我，我只殺了萊斯利，我沒有害死你們，是你們自己互相殘殺！
只有你活下來了，是你害死了我們。墳包中甚至伸出了一只只干枯的手臂朝她揮舞，癩蛤蟆公主尖笑著喊道——“送給勝利者的禮物，恭喜我們的優勝者，彌雅爾公主的仆從緹婭抒發一下自己的感想！”
而緹婭的感想是抱緊了頭，用盡全力的發出無聲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