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緹婭的記憶中,那一晚她不知道怎么就睡了過去,然后聽到有人在推洞口的石頭。
沒有喊她的聲音,推石頭的人動作也很粗暴。緹婭拿過了弓箭,哆哆嗦嗦的將一支箭對準了洞口的方向。
石頭轟然倒塌的瞬間是照射進來的陽光,燦爛的光線幾乎讓緹婭陷入失明。她只模模糊糊的看到了一個魁梧的身影,他的手上拿著一把斧頭,身上也全是血跡。
緹婭在眼睛的刺痛中把箭射了出去,面前的人悶聲倒下。等她的眼睛恢復后,她才慢慢的走過去。
倒下的人穿著萊斯利的衣服,腳上是萊斯利的鞋子,連他手上的,也是萊斯利的斧頭。
但他不是萊斯利,緹婭拂過他臉上的亂發(fā),看到的是索林的臉孔。
肉瘤女人最后出現(xiàn)在失魂落魄的緹婭面前。她想跟緹婭說話,但一靠近就被緹婭射了好幾枝箭。
她也沒有死,而是胸口插著箭繼續(xù)搖搖晃晃的上前。
緹婭背著父親的尸體去埋葬,想了一會后才把他背在山谷口的位置,然后又把死去的獵人們搬過來。
山谷里只剩下了緹婭和肉瘤女人,緹婭嘗試了幾遍也無法走出山谷,她就孤獨的在谷中住下,對闖進山谷的人都盡量在夜晚來臨之前趕走。
沒有人聽懂她的話,她就拿箭對著他們,趕他們走。
但四年中還是有幾次意外,有人進來后,夜晚一到詛咒就會開始,發(fā)生在她父親和四個獵人之間的事就會重演一遍。
直到山谷口的墳包越來越多,從外面走來了哈爾和艾莉亞兩人。
哈爾和艾莉亞終于明白,為什么鏡者會說,要讓他們知道一下自己到的是什么地方了。
“不行,鏡者,你能不能把那個緹婭先帶過來,讓我問一下這究竟是什么情況?”艾莉亞說完后又補充了一句,“我能看得懂一點手語。”
鏡者“嗯”了一聲,原本在下面鏡子里的緹婭卻是從他們面前的鏡子里出來。
她從鏡子里來到他們面前的時候就睜開了眼睛,看清了周圍的情況后,眼神里除了疑惑就是深深的恐懼。
哈爾把這些事向她解釋了一遍,還說他們已經(jīng)看了她的記憶,知道了這山谷里發(fā)生的一切。緹婭倒是不生氣,反倒是有種淡淡的喜悅和輕松感。
“那個肉瘤女人是什么家伙——你用手吧,我看得懂。”一解釋清楚后艾莉亞就迫不及待的問道。
“是癩蛤蟆公主——我也不知道她是誰。她的詛咒會從夜晚開始,因為人在夜晚才會開始做夢。”緹婭回答道,艾莉亞就把她的話翻譯給哈爾和鏡者聽。
“我懷疑那是一個女巫。”艾莉亞說,“詛咒,不死,這也是女巫才有的手段。”
“我們能不能對付她?”
“當然能,只要你不嫌她長得惡心。”
緹婭看著他們瞪大了眼睛——“你們能殺死她?”她猶豫的問,手指的動作都有點不連貫。
“只要找到她的心臟,但女巫的心臟都很難找。”
“我?guī)湍銈冋遥趺凑叶紱]有關系,我熟悉這片山谷的每一寸地皮,就算把每棵樹的葉子都翻過來看一遍我都會幫你們找到那顆心臟,只要你們能殺死她——”
“我們會的。”哈爾看著緹婭道,“我們會殺了這個作惡多端的女巫,而且對怎么找到她的心臟,我覺得我可能有些線索。”
他把自己在水池邊做的那個夢說了一遍,艾莉亞聽了就興奮的站起來說:“那肯定就是女巫的心臟了,她把它藏在了那個地方,我們現(xiàn)在就去把它找出來!”
他們從鏡者的鏡子世界里出來,走到了哈爾剛才看到的那個瀑布旁。哈爾想像夢里一樣進去,但瀑布后面就是冰冷堅硬的巖石,沒有出現(xiàn)哈爾夢里進去過的洞穴。
“這是怎么回事?”哈爾抓著腦袋,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如果她的心臟就在這里,那她一定是設下了巫術保護它。她可以用噩夢的形式誘發(fā)人內(nèi)心的邪惡,那這個女巫應該擅長使幻術。說不定那個洞穴就在我們面前,只是我們看不到而已。”艾莉亞說。
“你還記得給我講的那個故事嗎,艾莉亞。我覺得這個跟那個就挺像的,霧中被操縱的思想,因為無所遺憾才會無從控制。”
艾莉亞看了哈爾一眼說:“你說我們要從那個女巫的幻術里出來,才能破解這種幻術?”
“我只是瞎猜的。”
“說不定還被你猜準了。”艾莉亞眼珠一轉說,“我倒有個主意,可以把那個癩蛤蟆公主引出來,也可以破解她的幻術。”
“什么辦法?”哈爾問,緹婭也一臉期待的看著她。
“她不是要讓我們自相殘殺只剩下一個人嗎?那我們就順她的意,殺到剩下最后一個人。”艾莉亞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說,“只要一個人始終沒在夢境的引誘中生出殺意,那不就算是破解了女巫的幻術了嗎?”
哈爾被艾莉亞推下懸崖即將落地的那一刻被鏡者拉進了它的鏡中世界,只不過待了一會他就被鏡者放出來。
洶涌的水流充斥在他的周圍,哈爾從水中游出來,還喝了好幾口水解除自己喉嚨的干渴。
他對著朝他洶涌沖來的水流逆向而游,眼前就是那個消失后又重現(xiàn)的瀑布。
哈爾在水流中游過去,一只黃色的蜜蜂晃晃悠悠的飛過來,停在他的頭發(fā)中安靜的縮著翅膀。
哈爾游到瀑布前沖過水簾,進入了他那個在夢里見過的洞穴。
滴水的聲音,昏暗的光線,還有一兩聲像是風聲的輕笑聲。
哈爾拿著驅魔劍往前,走到盡頭時果然看到了那只破匣子。
水流不斷的沖刷過他的腳趾,哈爾往前走了一步,離那個匣子只有一步之遙。
他像夢中一樣用驅魔劍的劍尖挑開了盒蓋,里面嗡嗡的涌出無數(shù)的綠蜂,它們比哈爾夢中的還要多,還要密集,像是巨大的漩渦要將他吞噬。
無數(shù)的綠蜂沖向哈爾,他的心里也隨著蜜蜂的觸碰涌出一股極其惡心的感覺,絕望的情緒彌漫從哈爾的四肢開始彌漫。
他想要嘔吐,像是有一只巨手在使勁攥緊他的胃部。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蜂群在占據(jù)他的身體,甚至還想從他的耳朵深入更加隱秘的地方。哈爾抱緊了頭顱,內(nèi)心和身體的痛苦都要他離開這里。
但他才只退了一步,就繼續(xù)往前,在蜂群的簇擁中抽出驅魔劍,刺進了在匣子中砰砰跳動的心臟。
心臟的跳動停止,癩蛤蟆公主在一聲慘叫中身體像摔碎的瓷娃娃一樣產(chǎn)生無數(shù)裂縫,從那些裂縫中飛出成群的綠蜂。它們飛往天際的月亮,在銀色的月光中像一條流在天際的綠色河流。
“媽媽!”這是癩蛤蟆公主發(fā)出的最后一聲慘叫,她的身體如夢般消散。
艾莉亞在身上的蜂群離開后走到癩蛤蟆公主站的地方,最后一只綠蜂消失,原地只剩下一顆還在跳動的鮮紅心臟。
她把心臟撿起來,里面?zhèn)鞒鲆粋€小小的聲音說:“你好,我是彌雅爾。”
“那就是說這個癩蛤蟆公主真名叫洛達,她也并不算是個女巫,而是從身為女巫的母親那里修行了一些術法嗎?”艾莉亞問。
“沒錯,洛達從她母親的手里把我偷出來,從北方一路逃到這。她原本就不太會使用巫術,再對山谷進行詛咒的時候也把自己搭了進去,不能走出山谷,只能在夜里出現(xiàn)……洛達是個很容易走入極端的人,她在使用詛咒之前應該也明白這點。”
回答艾莉亞話的是一個澄黃的稻草人,還是哈爾親手做的,扎得有模有樣,眼睛處用兩個草團代替。只是走路有些滑稽,因為關節(jié)僵硬的緣故,有點像是鴨子在一搖一擺。
稻草人當然不可能活過來,說話和走路的都是在稻草人里面的那顆心臟。
癩蛤蟆公主,也就是洛達把自己的心臟拿出來,反而在自己身體里安了這顆心臟。她說自己原本叫“彌雅爾”,被洛達的母親,也就是一位真正的女巫剝離了心臟。
“那你又是誰,為什么洛達的母親會挖出你的心臟。癩蛤蟆公主總是稱呼自己為公主,她到底是不是公主?”
艾莉亞總是一堆的問題,彌雅爾也不會耐心的一一回答,“這就跟你們無關了,你們殺了一個作惡多端的人,還拯救了一個可憐人,這就足夠了。”
鏡者在旁邊打了一個很大的哈欠,它拿著一串烤田鼠邊走邊吃,吃完后就鉆回了鏡子里。
艾莉亞和彌雅爾說話的時候哈爾就牽著珍珠在旁邊悶悶不樂的走著,因為癩蛤蟆公主的詛咒只會針對人類,只要動物不在他們身邊就不會受到影響。
哈爾和艾莉亞就決定主動趕走珍珠和夜霧,讓它們不會有危險,在殺死癩蛤蟆公主后又將它們找回。
在走出山谷的時候哈爾往后看了一眼,一路綿延往下的綠色林海在微風中不斷泛起綠色的柔波。那些墳包都在山谷的另一頭,現(xiàn)在還增加了一座新的。
艾莉亞跟他解釋過緹婭不是她殺的,是她自己自殺而死的。哈爾不知道她為什么要自殺,艾莉亞說這是因為她身上承受了太多的痛苦。
“走了,哈爾,你在想什么呢?”艾莉亞已經(jīng)騎在了夜霧上,回頭很疑惑的看著他。
“沒事。”哈爾也上了馬,任風吹走自己心中只有他能聽到的嘆息。
稻草人彌雅爾在馬下仰著頭看他,“你們是要往哪走啊?”
“往北方走。”哈爾回答她說。
“那真巧!”彌雅爾兩個粗陋的稻草手掌拍在一起說,“我也要去北方,咱們可以一起走一段路,我要回去找我的身體,你們送我回去的話我還可以給你們很多錢。”
“很多是多少?”艾莉亞問道。
“你們想象不到的多。”
“讓她上你的馬吧,哈爾。”
哈爾伸出手把彌雅爾拉了上去,艾莉亞騎馬跑到他們前面,彌雅爾在哈爾前面慢悠悠的很他說:“你們那個看不到的朋友還挺有意思,能告訴我它到底是什么來歷嗎?”
“我們只是和鏡者一起上路,其余的也不知道什么。”
“哦。”彌雅爾點了下頭,一只黃色的蜜蜂飛過來停在她的肩上,她也不在意。哈爾突然想到什么的問她:“癩蛤蟆公主……洛達的心臟是不是你引我找到的?”
“是我。”彌雅爾笑道,“不過也不是每一個人能聽到我的聲音,你是一個很特別的人。能聽到我的聲音,也能殺死洛達。你知道嗎?為什么你是唯一一個可以通過蜂群的人,因為在其余人的心中,都存在著對你的殺意。洛達雖然不是真正的女巫,但她也學到了一點她母親的皮毛,巫師的恐怖就在于他們能催生出人心中的那顆罪惡種子,就算事先知道情況也無法擺脫。”
尾聲
緹婭在那天晚上見到癩蛤蟆公主后一路走了很遠跟她走到了林中的空地里,她以為她又要耍什么手段,但沒有想到她說出了一段匪夷所思的話。
她看上去很焦躁,脖子上的肉瘤都在不停抖動,“嘿,你!”她粗聲粗氣的說,“我改變主意了,你算是一個不錯的家伙,我決定要讓你在這永遠陪我住下去,我會幫你殺死每一個進來的人,你以后永遠都會是唯一的優(yōu)勝者。”
緹婭只覺得特別可笑,而癩蛤蟆公主還在跟她說道——“我決定給你這個榮幸做我的朋友,為我予你的恩賜感恩戴德吧。”
朋友?緹婭給她的回答是朝她射了一箭。
“你這個賤民!”癩蛤蟆公主張大了黑洞洞的嘴朝她吼道,“我?guī)湍銡⒘怂麄儯銋s不知感恩——”
他們?緹婭扭頭就跑,癩蛤蟆公主還在跟個瘋狗一樣在后面叫罵,緹婭盡力克制住心中的恨意,跑回木屋時看到的是一片熊熊的火焰。
幸好他們沒事,只是自己意外被砸傷。
但這樣嚴重的傷勢卻讓緹婭感覺到喜悅,她無法恢復了,她再也不用承擔任何責任。按照他們的計劃,緹婭應該會在接下去造成一個身亡的假象后被鏡者帶進鏡中世界,
夜晚緹婭躺在地上看著天上的月亮時,心里想到的是那一晚她被索林留在山洞中,抓不到的,爸爸的影子。
她突然掙扎起來,從地上爬起來,把繩子扔上了樹。
她心里只有一股極度的欣喜和滿足,哈爾還在旁邊的地上呼呼大睡,而那個女孩已經(jīng)醒了過來,在樹上看著緹婭。
緹婭對她作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后就用繩子在樹上系了個繩套。
在越來越亮的白光中,她聽到了自己口中發(fā)出的悅耳叫喊。索林在白光中出現(xiàn),對她招手,還有威廉、萊斯利、布萊迪、勞恩……還有那些在山谷中死去永遠葬身于此的人。
他們的臉上沒有傷痛,沒有憤怒,只有永恒的安詳幸福。
她終于可以從噩夢中解脫,從這永無止境的、血色的噩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