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暮塵跪在連矜靈柩前，他不說話，別的師兄弟也不敢勸他。

他總是面無表情，只是那樣跪著，看著他的身形也不覺得悲傷，平靜的難以置信，如果不是陪同他的師弟親眼見到他在夜里落淚，見到他的人，恐怕也就一如往常地嘆口氣，搖搖頭說：“等他慢慢接受就好了。”

悲傷是無形的。

每日弟子從大殿過，除了看見兩排身著喪服的弟子，神情肅穆地守護這方安寧外，眼神都會不自覺地落到一個纖弱的背影上。

那背影小小的，很瘦弱，腰桿卻挺得格外的直，白色的袍子有些臟，皺巴巴的裙角折痕很明顯。

每每看到她的身影，人們總是心疼，惋惜，嘆氣，甚至有人理所應當地覺得，她應該在那里跪著，因為她是罪人！

三日之后天庭使者來傳信，那使者一襲華服，氣勢凌人，帶著七八個天兵大搖大擺地站在殿前，也不愿意進去，非得要暮塵出來接旨。

昆侖弟子被他這種高人一等的姿態氣得直跺腳，可奈何他宣的旨必定涉及連矜天妃，就算再看不過去也得忍著，最后弟子們只得將手中的劍來回抽拔，表示自己的不滿。

“暮塵殿下是不想接旨嗎？殿下不想接，怎么不問問連矜天妃的意愿？”為首之人陰陽怪氣道。

“你！！”

連矜天妃已死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實，可這人故意這樣講，分明就是對死者的不敬！

“和我說話，爾等也配？”

小弟子要動手，旁邊人連忙阻止了他，他氣不過想把他推開，卻只見他手指向大殿方向。

暮塵一襲白衣從內走出。

“暮塵殿下，還不接旨？”

暮塵手緊緊握住，看得出他是在壓制怒氣。僵持片刻，暮塵甩動衣袖，干凈利落地半跪，沉聲道：“暮塵接旨。”

宣旨之人，手捏著脖子清了清嗓子，慢吞吞地展開文書道“天妃連矜，本犯下不可饒恕之過，本君念在她昔日情意，羈押于占月塔，原本望她改過自新，恢復本性，現卻違禁在先，害人在后，隨意擾亂人間秩序，雖事出有因，但自身難辭其咎，今特令其靈柩安葬于昆侖仙境，接受天地靈氣感化，滌其罪孽，不得回歸天庭，一切喪事事宜從簡，天界公務繁忙，天界大臣難以脫身，特命其不得前往吊唁。”

“怎么能這樣？”議論聲起，四下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起碼也是自己同床共枕之人，怎么能如此無情！”二師兄站在最前，對此先提出抗議。

暮塵暼了他一眼，道：“師弟！”二師兄立馬閉嘴，周圍弟子也不敢多言。

“暮塵接旨。”

宣旨之人滿意地走了。

落雪站在暮塵身后不遠處，定定地看著他，看著那個她覺得有他在就一切都不怕的人，難以置信。

他貴為天界戰神，殺敵無數還六界太平，以一人之力羞辱魔界，即使被打入無間水域，也能平淡面對，一舉崛起的人，卻在面對一道那么無情，無理的旨意時，那么無力，一個小小的宣旨仙君，也能對他頤指氣使？！

在外人面前風光無限的戰神，誰能想到面對權力，面對自己的至親，也只能低頭，那個驚艷了時光，眾人尋訪只為一見的六界第一美人，居然就這樣平平淡淡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曾經震驚天界，為萬人之尊，現在就連尸骨都無法回歸。

她此刻才發現，他的處境她從來沒看清。

她盯著暮塵，見他蒼白的臉上，盡顯疲憊之色，昔日風采，現在失了大半，他將文書化為灰燼，慢慢向大殿走去。

落雪看得心疼，一把抓住他的手，還沒來得及說句話，手就被暮塵拿開。

到現在這個時候，他依舊是不愿看她。

“你走吧，別在這里了。”只是淡淡說了一句，他就走開了。

一個黑影從面前閃過，瑯夜直直落在暮塵面前攔住了他的去路：“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但事情的發生誰都沒有料到，不求你原諒她，但請你別這樣不理她。”

“滾開。”暮塵一把打開橫在他面前的手，徑直往內走。

這是二師兄站了出來：“瑯公子，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現在這個樣子，無論是誰都無法接受，還請瑯公子見諒，暮塵師兄現在最需要的是一個人靜一靜。”

頓了片刻，二師兄又道：“落雪姑娘，我知道你很自責，可是你在此并沒有什么作用，暮塵師兄需要慢慢接受，你在這里只會時刻提醒他，天妃已死的事實，如果你真的是為他好，還請落雪姑娘也回去。”

“我……是這樣嗎？”落雪欲言又止，看向瑯夜。

瑯夜認真地點頭。

“我知道了，是我考慮欠周。”落雪有些遲鈍地往回走。

瑯夜和二師兄打了聲招呼，跟上了她。

為什么？為什么那么多不如意都發生在我的身上？！落雪搖搖晃晃朝前走，她明明只想平平淡淡地活著，可為什么老天不放過她？她心里委屈，委屈得想哭，她也不知道為什么，那個假家伙會突然出現，她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突然變得不受控制。

“落雪！”

瑯夜叫住了她，她沒聽到，橫沖直撞往前。

瑯夜一咬牙，拉住了她。

“瑯夜，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

瑯夜一把抱住了倉皇失措的她：“我知道。”落雪慢慢冷靜下來，開始在瑯夜懷里抽泣，瑯夜不說話，任由她的淚水打濕自己的衣裳。

送落雪回到房，瑯夜大了熱水給她擦臉，自從連矜出事后，弟子們都冷落她，躲著她，連熱水都不送了，現在瑯夜只得自己動手燒。

打水回來時，落雪已經睡著了，兩道清晰的淚痕在她楚楚可憐的小臉上格外顯眼，瑯夜默默為她擦臉，滿是心疼，擦手時，瑯夜發現落雪手上有一道小小的傷口，傷口極深，他輕輕拂過傷口，毛巾上立馬變成黑色。

瑯夜察覺有異，端詳起毛巾來，湊在鼻尖聞了聞，發現是一種藥，這藥名叫血隱子，是一種慢性毒藥，平常無色無味，遇熱水變黑。

落雪怎么會沾上這種毒？

連矜的死本來就讓他覺得疑惑，連矜貴為上神，修為自然不多說，面對落雪的匕首時，一擊致命，雖然他無法知道那是落雪在匕首上注入多少靈力，可未免有些不可思議？！

現在又出現此毒，事情恐怕沒那么簡單。

出了房門，瑯夜直奔大殿而去，這幾日他早有為連矜驗尸的想法，可惜暮塵這個木頭整日守在靈堂，他實在是尋不得機會，現在是第五日，連矜將于第七日下葬，也就是意味著他只有兩天的時間來查探，在這兩天他必須找到機會引開暮塵，同時在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驗尸。

且不說一個人驗尸的艱難性，就算他驗尸了證實些什么，暮塵如果不接受，非要找他麻煩，他也無可奈何，到那時，他只能一逃了之了，誰叫他惹不起那個木頭呢。

在殿外打量一圈，某人銳利的眼光就殺了過來，瑯夜聳聳肩，接著誠心做出致哀模樣，恭恭敬敬地離開。

專挑偏僻的小路走，瑯夜慢慢思考。

看這樣子，暮塵肯定會受到下葬那天，他得弄點動靜引開他。

在這種痛失至親的情況下，什么東西能夠轉移他的注意力呢？瑯夜托著腮，靈光一閃道：“有了。”

那日他們到場時，雖然現場只有落雪和連矜兩個人，但是他明顯感覺到別人的氣息，落雪也提到了這事，相信暮塵也察覺到了。

紅鷹雖然狠厲，但它那點技能只要書讀多點，有點見識的人都知道，素問暮塵廣讀經籍，肯定也知道，那日出現的幻境，絕對不是紅鷹弄出來的，現在那個幫兇下落不明，要是突然在某個地方現身，量他暮塵也坐不住了。

打定主意，瑯夜開始行動了，不就是個幻境嗎，他織一個不就完了！！

三下五除二翻到后山，他干凈利落地布下幻境。

“紅鷹死在此處，同伙卻不一定知道這個消息，極有可能回來找人，現在暮塵滿腦子都是連矜的死，就算有些破綻，也會被他那沖昏了的頭腦忽略掉，真是妥當。”

抱著手，瑯夜不禁為自己的智慧感嘆一句：“現在就等有人發現了去通知暮塵了，可是誰來通知呢？”

瑯夜腦袋里突然想起那個挺有威信里的那個二師兄！

“就是你了！”

第二日，瑯夜找借口將一名弟子引到幻境。

傍晚時分，果然有人發現有弟子失蹤了，向二師兄稟報，二師兄組織弟子到處尋找，卻發現尋找的弟子也接二連三地消失了。

正當焦急時，偶遇瑯夜，瑯夜對他講，他看見有弟子往后山去了，二師兄正在急頭上，不假思索地往后山去，瑯夜擔心他自己笨困住，沒人報信，跟上了他。

引導他發現困境，瑯夜故意提起捉紅鷹那日遇到的幻境，二師兄參與了抓捕，立馬意識到事情不對，吩咐瑯夜幾句就往回沖。

瑯夜知道大功告成，故意繞路回了大殿，瞞不了暮塵多久，他得趕緊行動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