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元宵,天空飄著綿綿小雨。沒有了熱鬧的小鬧市,沒有了震天響的音樂,沒有了燈籠字謎,今年的江堤顯得有些冷清。
不過一年時間,已然是物是人非。辛逸撫著手腕上的鏈子,想起去年的元宵佳節,她和尹影、嘉佳在飾品攤前為彼此挑選著禮物。如今禮物還在,伊人卻已逝去。
一行人來到江邊,辛逸和尹影把點燃的蓮花河燈一個一個放入江水中。
“嘉佳,你還好嗎?你今天怎么過節的啊?有吃元宵嗎?”尹影用手撥了一下江水,把河燈推向遠處。
“嘉佳,你說多巧,今年元宵正好是我生日。我記得,你說等我18歲生日時會送我一份大禮,你這人真是,說話不算話。”耗子抹了一下眼角,哽咽著說。
靖唯拍了拍耗子的肩:“過生日呢,別這么傷感,嘉佳會內疚的。”
辛逸撿起一塊石頭,用力丟進江水里,濺起大大的浪花:“喂!嚴嘉佳!這是我們高中最后一學期了,我得好好復習考大學呢,上了大學就沒那么多時間來這兒看你了,你要是有什么需要,你在那邊缺什么,給我托個夢啊。你這家伙,也不說你想考哪個學校就走了。到夢里來跟我說說,我暑假替你去看看啊,拍點照片燒給你。
“嘉佳,我們都很好,叔叔阿姨也好,就是想你。阿姨那天還跟我說,你很久沒去她夢里了,你在忙什么啊?你那邊也要高考嗎?你得空還是去看看叔叔阿姨吧。你聽到了沒有?”
尹影仰頭看了看天空,眨了眨眼睛,幾滴淚還是從眼角輕輕滑落。
“嚴嘉佳,你聽到了沒有?你倒是表示一下啊。”辛逸又扔了一塊石頭。
蔣譙伸手拂去辛逸臉上的淚水,再摟緊她:“別哭了,嘉佳在那邊也會擔心的。”
辛逸點點頭,吸吸鼻子,將頭輕輕靠在蔣譙的肩上,一起目送著河燈慢慢飄遠。
邵霖垂下眼眸,微微別過頭去。
靖唯站在他身邊,也輕輕嘆了口氣。
祭奠了嘉佳,一群人來到耗子家。今天也是耗子的生日,按照耗子的話說,高中最后一個生日了,以后大家就各奔東西,抓緊一切能抓緊的機會聚在一起。
“來來來,大家都隨便一點,不要拘束。”耗子把大家迎進屋,除了辛逸幾人,耗子還邀請了廣播站的一些要好的伙伴。
“哇,耗子,你家挺大啊,叔叔阿姨不在家?”辛逸調整心情,嘆道。
“我媽他們去我外婆家過元宵節了。我就說那我請同學來家里玩玩兒。沒事兒,當自己家一樣啊。”耗子邊說邊拿出事先準備好的零食飲料。
“壽星,恕我冒昧地問一句,今日你生辰,這個……沒有壽宴吃的嗎?”靖唯看著茶幾上一大堆零食,咂了咂嘴。
“怎么會呢,嘿嘿。今天元宵節,外面的館子老早就打烊了,我也沒法請你們在外面吃。可我耗子是誰啊?我還能讓大家餓肚子?我媽下午就燉好了雞湯了,我又去唐記打包了幾個菜,等會兒我去熱熱,幾個素菜一炒,大家別嫌棄。”耗子瞇著他那本來就小的眼睛,像極了古裝劇里食店的小二哥。
“安排得挺好,打包的唐記有沒有……”辛逸笑著問。
“糖醋排骨嘛,我還能忘了這?”耗子搓著手:“這個,其實有個事兒哈,問一下在座的兄弟姐妹們,這幾個素菜,有沒有人露一手啊?我媽說素菜得現炒才好吃,就洗干凈切好了放在廚房里,我耗子是沒有這個技能了……”
“我來吧。”辛逸站起來。
“你還有這等技能?我怎么不知道?”靖唯驚訝。
“嗨!這有什么難的?以前放寒暑假我和嘉佳……”辛逸脫口而出,愣了愣,隨即打住,然后抿了抿唇:“反正就是,炒得還不賴就是了。尹影,你來幫我。”
“好啊。”尹影拉著辛逸的手,一起進了廚房。
所有的佳肴都端上了桌,空氣里飄著美食的香味,讓人食指大動,大家圍桌坐好,恨不得立刻敞開肚皮大快朵頤。
高中最后一個生日,耗子說一定要難忘。正好第二天是周末要休息半天,壽星鄭重提議,定要一醉方休。于是在飯桌上酒過三巡后,耗子又打開了家里的卡拉OK設備,讓大家繼續喝著酒、玩著猜拳游戲、唱著歌,好不熱鬧。
一醉方休?是不是醉了,就能見到嘉佳了?是不是醉了,心里就不那么難受了?辛逸笑著唱著,一杯又一杯地喝著。蔣譙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即便已極力攔著她,卻仍是架不住她刻意地想要灌醉自己。
在她又想將一杯酒喝下時,蔣譙奪過她手里的酒杯:“辛逸,你喝太多了。”
“我猜拳輸了,是該喝。愿賭服輸。”辛逸有些暈,看著蔣譙笑嘻嘻地說。
“那我替你喝。”蔣譙仰頭一飲而盡。
逸笑了笑,重新倒了一杯酒,覆在蔣譙耳邊,輕輕說:“你讓我喝吧,我難受。我想嘉佳了,我喝醉了,她就一定會擔心我,她就一定會來夢里看我的,她會說,辛逸,你干嘛喝那么多酒?你少喝點。她會板著臉教訓我,她會……威脅我說再喝就不理我了。”
說完,在蔣譙還來不及阻止,辛逸把杯子的酒喝得一滴不剩。
剛喝下去,辛逸就覺得胃里翻江倒海,一股酸氣從胃里冒出來,直沖喉嚨,辛逸轉身朝衛生間跑去,一股腦兒地吐在了馬桶里。
胃抽搐得難受,如果這樣抵得過心里的難受,也算是喝得值了。
蔣譙沖進來,用熱毛巾為辛逸擦了擦臉,清理了她嘴角的殘漬,再把她抱起來。
“我房間亂七八糟,放我媽他們房間吧,我媽房間里有一個搖椅,挺舒服的,把辛逸放搖椅上。”耗子趕緊打開臥室的門。
蔣譙將辛逸放在搖椅上,尹影拿著一杯溫水過來,扶著辛逸的頭讓她喝下。她轉過頭對耗子說:“耗子,家里有牛奶嗎?熱一杯牛奶吧,暖胃。”
“我們家沒有牛奶啊。”耗子撓了撓頭。
“我出去買。”靖唯說。
“商店都關著門呢,你去哪兒買?”尹影說。
“我宿舍有,我去宿舍拿吧。”蔣譙看了看辛逸,拂了拂她的臉頰。耗子家離學校很近,現在離宿舍關門也還早,這樣想著,蔣譙轉身出門。
耗子想了想,關掉了大燈和卡拉OK嘈雜的音樂,翻出一部文藝電影和大家一起看著,只等著元宵節的煙花綻放,驅散掉入冬以來所有徹骨的寒冷。
黑暗中,邵霖悄然來到臥室。坐在辛逸旁邊的床沿上,看著她側著臉卷縮在大大的搖椅里。窗外的路燈照進暖黃的光,辛逸緊閉雙眼,雙手環抱著自己,眉頭似是極不舒服地蹙起,眼角濕潤著。
邵霖四下張望了一下,拿過床上的一條毛毯,動作輕柔地蓋在辛逸身上,他俯身看著她的側臉,用指腹極輕極輕地沾去她眼角浸潤而出的水漬。
邵霖知道,嚴嘉佳的事,辛逸沒那么容易走出來。她越是表現得如常,就越是代表著她內心的壓抑和傷痛。正如辛逸了解他一樣,他也了解辛逸。她不想讓旁人擔心,也不想表現得軟弱,所以她如常地學習生活,但嚴嘉佳日記里的人是誰,他是知道的,所以他清楚辛逸的內心充滿著愧疚,辛逸一定覺得,如果不是自己在那段非常時期對嚴嘉佳的疏遠,說不定嚴嘉佳不會走上絕路。
辛逸一定覺得,她也是把嚴嘉佳推進江里的兇手之一。
可即便像他這樣的旁觀者再明白再清楚這不是辛逸的錯,卻抵不過當局者困在迷局里走不出來。
辛逸的頭歪了一下,一縷發絲滑下來,搭在了她的眉眼前,邵霖正要將發絲撥開,一個聲音在門口低低響起:“邵霖,你出來。”
天臺上,靖唯開了兩罐啤酒,遞了一罐給邵霖:“什么時候的事兒啊?”
邵霖接過啤酒,仰頭喝了幾口,沉默。
靖唯與邵霖碰了一下杯:“兄弟,你這已經不是朋友的范疇了啊。”
邵霖幾口喝完手中的啤酒,把空了的罐子捏得皺皺巴巴,再開了一罐:“沒什么,就是……看不得她難過。”
“后知后覺。”靖唯搖搖頭。
“你想多了。”邵霖扯了一下嘴角,再仰頭喝了口酒,瞇了下眼睛。
“我想多了?你知不知道你那天,辛逸哭得跟什么似的,我這個當弟弟的都猶豫了一下,你想都沒想就……”靖唯做了一個擁抱的動作:“還有剛才,你那叫情不自禁你知不知道?還好只是我看到了,你確定是我想多了?”
“我失意的時候,她也是這樣安慰我的,沒什么大不了的。”
“兄弟,你這么說你自己信嗎?我說你是不是覺醒得晚了點啊?想不到啊,你居然也有把兄弟情升華的一天。”靖唯撇了撇嘴,男女之間果然是不存在純友誼的。
想不到嗎?確實是想不到,邵霖自己也想不到,這就叫情感的升華?其實早在運動會辛逸暈倒那次,他就察覺到了自己好像有些不對勁。她就那樣臉色慘白地倒在他面前,他嚇了一大跳,著急忙慌地把她背去醫務室,心里除了有擔憂,竟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心疼?
后來在唐記辛逸茶飯不思,心不在焉,他居然有一點點不是滋味,尤其在辛逸看到蔣譙和駱蕓后那努力克制的樣子,竟讓他不由自主做出了一些親昵的舉止,連邵霖自己心里都是吃驚的,從前他從來不會這樣,即便和辛逸再要好他也沒做過那樣的舉動,他把這解釋為幫好友出氣。
直到卷子失竊事件,辛逸因為蔣譙帶走駱蕓而難過,他不由分說拉著辛逸離開,心里居然是想揍蔣譙一頓的憤怒。他和辛逸在江堤聊天開解她,當辛逸承認和蔣譙在一起了,他居然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么。他搖搖頭,仿佛想拒絕這樣的感受。
嚴嘉佳出事了,辛逸那悲痛欲絕的崩潰讓他心有余悸。她一直是那么沒心沒肺的女生,突然之間毫不掩飾的脆弱模樣讓他的心也揪了起來。那一瞬間,他完全沒有思考,也顧不得她已經是別人的女朋友,就那樣出于本能地擁緊了她,想在她崩潰無助的時候,給予她支持。
見邵霖不說話,靖唯拍了拍他的肩:“你來晚了,就別想了。再想,就會給她造成困擾的。”
天空綻開了絢麗的煙花,又是一年了。
那花火的光亮映照在邵霖俊朗非凡的臉上,在綻放到極致后又暗淡下去。煙花雖滅,但心里的花火,該怎么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