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會認識駱蕓?”辛逸問道。
“小蕓兒?哦,我跟我媽回老家那邊之后,我媽一直待在娘家也不是個事,就帶著我出來打工,小蕓兒他們就住我們家隔壁。唉……”華一鳴說至此,輕輕嘆了口氣:“我以為我的家庭已經很悲慘了,沒想到小蕓兒家也是如此。她媽媽離家出走了,她爸也去世了,留她一人,還好她有親戚幫襯著。后來,我媽也走了,我們都是無父無母的,同病相憐。”
“你那天說她是你女朋友?”辛逸瞄了一眼華一鳴,試探著問。
“嘿嘿,這個嘛,”華一鳴撓了撓自己的后腦勺:“是我喜歡她,我知道她心里沒有我,她心里的是她那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哥哥,她……只是氣不過才和我在一起,這我都清楚。”
“你無所謂?”
“沒什么有所謂無所謂吧,她可憐,我也心疼她。唉,你知道我怎么喜歡上她的嗎?”說罷,華一鳴朝辛逸擠眉弄眼。
辛逸搖搖頭,實在想不出那樣一個心思深沉的女生,有什么吸引人的。
“有一次,我媽加班,我沒晚飯吃,小蕓兒的爸爸燒了紅燒肉,可香了。那味道我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流口水,哎……我跟你說啊,小蕓兒的爸爸可是燒得一手好菜,那紅燒肉簡直是駱叔叔的招牌菜,色香味俱全,肥而不膩,軟糯得宜,一口咬下去……”華一鳴閉著眼睛,仿佛他面前就是一盤泛著誘人色澤的紅燒肉。
辛逸敲了敲桌子:“講重點!”
“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跑題了。”華一鳴睜開眼睛:“那天,給我饞得呀,嘴里直冒酸水,又只能忍著,家里只有一碗冷飯,我就打了個雞蛋準備炒個蛋炒飯就著泡菜將就著吃了,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嘛,到現在,蛋炒飯都是我的拿手絕活兒……”
辛逸看著天花板嘆了口氣,敢情這華一鳴多年不見,竟是個話癆?
“然后,你猜怎么著?”華一鳴看著辛逸,兩眼放光。
“然后?然后駱蕓給你端來了紅燒肉唄。”辛逸撇了撇嘴,這劇情,還用得著猜?老掉牙。
“聰明!”華一鳴拍了一下桌子,嚇了辛逸一跳,看到周圍的顧客紛紛側目,辛逸用手勢示意華一鳴冷靜一點。
“小蕓兒呀,捧著一碗紅燒肉,站在我家門口,說‘華哥哥,你還沒吃飯吧?我爸讓我拿點紅燒肉給你’,那天,她背對著夕陽,我覺得她就像是天使一樣,拯救我的天使。她梳著一個馬尾,穿著一身粉紅色的連衣裙,啊,那一刻,我就發誓,我要一輩子守護她。”華一鳴只要一想到這個場景,就一臉陶醉。
“大哥,我聽說駱蕓的爸爸是在她八歲的時候去世的,照你的說法,那時候駱蕓還沒有八歲,你要么是太早熟,要么就是個禽獸。”
“唉!怎么說話的你,我好歹……”華一鳴看了看周圍,壓低聲音板著臉:“我好歹也是江湖人士,別以為我每次都讓著你!”
“好的,華哥!華老大!我知錯了,你繼續!”辛逸好笑地抬抬手,示意華一鳴繼續他的羅曼史。
“知趣!”華一鳴挑了挑眉,“我們那時候都小,懂什么呀?就只是覺得這個女孩兒,挺可愛的,想保護她的感覺,這后來嘛,我沒念書了,跟著混唄,小蕓兒有什么難處理的事,我就幫幫她,也是怕她一個沒爹沒娘的孩子受人欺負。”
辛逸看著眼前的華一鳴,也許是混得久了,哪怕刻意收斂,卻還是有很多江湖習氣。他棱角分明,眼角眉梢皆是凌厲,辛逸注意到他的手背上、耳垂下方都有些傷痕,想必也是受了很多折磨才能混成小社團的大哥。但這樣的他,在談起駱蕓的時候,臉上的神色也會不由自主地浮現一抹溫和的暖意,那個有著紅燒肉的傍晚,也許就是華一鳴心里最柔軟的一部分。
辛逸了然地笑了笑,誰不是因為一個小小的事情,就此被打動,就此被吸引。就像蔣譙當初轉學來這里,對著她的那一笑;就像尹影,因為邵霖下意識地一拉;許多人不經意間做出的微不足道的小事,對別人來說,都可能是最耀眼的明月光。
“可是……”辛逸想了想,還是決定對華一鳴說出自己的疑慮:“你的小蕓兒,并不是個單純的孩子。她心思深沉,而且偏執,也許,她沒有你想得那么好。”
“我知道,所以我說我們同病相憐嘛。辛逸,我們不像你,你有和睦的家庭,你從小到大是在很好的環境里成長的。你不懂我們這種人的心境,我們在最底層,如果不學著狡猾,不學著審時度勢,不學著揣摩別人,我們會被啃得連骨頭都不剩。我如果不狠,別人就會對我更狠,那我為什么不成為啃別人的那一個?我寧愿吃人,也不愿被吃,這是生存的本能。所以,你們可能覺得小蕓兒壞,可是我理解她,我們是同一種人,她的敏感,我懂。”
辛逸望著華一鳴不說話。當初,駱蕓也對她說過相似的話,也許環境的不同,成長經歷的不同,自己是不能體會他們的心境,也無法認同他們的觀念。但辛逸始終堅持,即便是生存的本能,也可以有另一種途徑,而不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去傷害無辜的人,那是做人的底線。
想至此,辛逸嚴肅起來,認真地問華一鳴:“華哥哥,你老實說,你是不是綁過一個叫尹影的女孩兒?”
“尹影?尹影是誰?”華一鳴一臉茫然。
“駱蕓原來上初中那會兒,學校的校花。”辛逸提醒著。
“啊……想起來了,小蕓兒說那校花在學校里張揚跋扈,喜歡她那個蔣譙哥哥,還處處給她穿小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就請我教訓教訓她。可我也沒怎么著啊,就是綁去鬼屋關了一晚上嘛,嚇嚇她。我也是有江湖道義的。只是……我也沒想到后來會變成那樣。小蕓兒她,是做得有些過分。”
“那叫有些過分嗎?那是要逼人去死啊!”辛逸有些氣憤。
“唉,我知道,我知道,我后來也說她來著。”華一鳴打著哈哈。
“你是不是幫駱蕓偷過我們學校的考試卷?”辛逸再問。
“咦?你怎么知道?小蕓兒說有個高三的學姐對她很好,為了什么考試很煩惱,小蕓兒想要幫幫她,就想偷點卷子出來整合一個什么考點薈萃給她?”
辛逸簡直要扶額哀嘆,這貨是豬腦子嗎?這么蹩腳的理由他都信?他居然信了?
“你錯了,她不是要給什么學姐整理考題薈萃,她是為了栽贓別人偷考卷,好讓那個人受到學校處分。”辛逸無情地揭穿。
“啊?小蕓兒這么調皮的嗎?真有心機。居然不告訴我真相。”華一鳴無所謂地笑笑,只要是駱蕓的要求,只要不是殺人放火,他都樂意去滿足她。
“她栽贓的那個人就是我。”辛逸冷冷地說。
華一鳴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呃……”華一鳴又撓了撓頭,氛圍突然有些尷尬。他轉了轉眼珠子,再瞧了瞧辛逸:“你中招了沒?”
印象中,駱蕓想要整誰,好像沒有失手過,尤其是有他出手相助的時候,更是百發百中。只是沒想到,這次會整到兒時的恩人。華一鳴心里有一種夜路走多了會撞鬼的奇特感受。
“你說呢?”辛逸似笑非笑地看著華一鳴。
“應該……沒有吧,你那么膽大包天的。我感覺小蕓兒不是你的對手。還有,你搶走了她的蔣譙哥哥,她想泄泄憤,也很正常不是?”
“你這意思,是我活該了?”辛逸瞇起了眼睛。
“不是,不是,你誤會了,你搞定了蔣譙,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是不?你這簡直是神助攻啊!這樣我就有機會了。現在小蕓兒好歹明面上是我女朋友嘛,我已經很高興了。”
看著華一鳴那傻樣,辛逸簡直不知道這家伙是怎么當上老大的。還是現在社團選老大的門檻已經降低了?
“不過說真的,華哥哥,你若真是為駱蕓好,不該帶她逃學跟著你一起當混混,她這叫……不良少女,名聲不好聽。”辛逸好言相勸。
“我說過她,可是她說她學不進去了,她沒心思了。她說她難受,你說我能怎么辦?隨她吧。這人生也不是一定要讀書才有出路嘛。好歹,我努力一點,我能罩著她。”華一鳴鄭重地說。
辛逸抿了抿唇,猶豫了半晌,很想問華一鳴一個問題。可是一旦問了,就又會挑起自己心里的傷疤。那是她最痛的傷痕,如果知道真相,知道這件事與華一鳴有關,她一定更加難受。可是,明明答案就在眼前,如果不撥開這層障面的紗,那她的心,永遠也不得安寧。
這樣想著,辛逸握緊了自己的手,心臟怦怦直跳,深深呼出一口氣,她定定看著華一鳴,輕輕問:“華哥哥,你知道嚴嘉佳嗎?”
“誰?”
“嚴嘉佳。”
“不知道。沒聽說過啊,怎么,你的仇家?要我出手幫你教訓一下嗎?”華一鳴用大拇指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
辛逸微微松了一口氣,又問:“那,駱蕓,有沒有大批量的復印過什么東西?類似日記一樣的東西?”
“復印日記?她干嘛要復印日記?”華一鳴兩只眼睛都明明白白地掛著兩個大大的問號。
聞言,辛逸說不清楚自己心里什么感覺。仿佛松了一口氣,這件事與華一鳴無關,但又像迷霧一樣重重疊疊,如果不是駱蕓,那會是誰?要這樣狠毒地對待嘉佳?
就在兩人都沉默的時候,華一鳴的手機響起,華一鳴接起,還沒說兩句,就聽他壓抑著怒氣說:“黑子!老子告訴你別到處惹事!你給老子惹的麻煩還不夠多嗎?大軍的馬子你也敢去騷擾?你他媽是不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寫?是不是活膩了?你他媽少說話,我馬上過來!”
放下電話,看到辛逸皺著眉頭,華一鳴知道一定是她不習慣這樣,抱歉地拍拍辛逸的手:“辛逸,我有事,得走了。”
“華哥哥,如果可以不走這條道,你還是不走吧。”辛逸看著華一鳴,“你知道我爸爸是干什么的,我不希望你小時候我爸爸救了你,有一天他又抓了你。如果這樣,我們一定,都會很難受的。”辛逸抓住華一鳴的袖子,誠懇地說。
華一鳴沉了沉眼眸,眼神中些許無奈,些許決絕,他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說:“辛逸,以后不到萬不得已,我們還是不要見面了。我們已經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了,你還能認得出我,還能叫我一聲華哥哥,我已經很高興了。免得有什么事拖累你,也讓簡叔叔為難。我們……唉,算了,我走了。”
辛逸看著華一鳴的背影,深深嘆了一口氣,所謂造化弄人,就是這樣的情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