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我便回歸一個人的平靜生活。日子平穩如水,下午工作時間漫長,我無聊到坐在大廳里吃冰淇淋。
姜靜抱了一大摞檔案袋件過來,一本正經地問道:“何檢察官上班時間卻坐在這里吃冰淇淋,你的職業操守呢?”
“那我們換換班吧!”見我絲毫不慌,她那雙大眼睛很是精明地轉了兩圈,挨著我坐下,問:“你在這兒不是要等那個老太太的吧?”
我很悲壯地點了點頭,當炮灰的人不是我還會有誰呢?
姜靜一怔,隨即討好道:“委屈你了,若若,你是我女神了!”
“那我有資格先吃個冰淇淋壓壓驚嗎?”
“有!當然有,等周末,周末我請你吃宜市最好的冰淇淋,櫻花麥旋風怎么樣?”姜靜嘿嘿地笑著。
我挖了一大口冰淇淋抹她嘴里,敬我們的塑料姐妹情。
我要等的老太太不是一般的老太太,她的戰斗力絕對是打遍宜市無敵手,至少我們檢察院的一致認為是這樣的。
老太太的姐姐因不滿退休金被克扣的問題,拎了兩桶汽油在單位里放火,好在打火機躥出火苗之前,被及時制止了,有驚有險也有罪,老太太的姐姐暫時被行政拘留了。
老太太為了姐姐,先在公安那邊鬧,罵得警察同志都不敢上班了。案件進入二審階段,不知道得到哪位高人指點后,老太太又來檢察院鬧。
本來接待老太太這事該是姜靜做的,但她才跟老太太過了一個回合,就堅決不干了。姜靜說自己雖然年紀輕輕的,但很可能會被老太太罵出心肌梗塞。
姜靜比我早幾年參加工作,平日里多以我的前輩自居,嘴上說要罩著我,但關鍵時刻,她縮得比誰都快。
老太太年紀大了,道理不聽,重話又不能講,還得有人陪她“聊聊”。我們趙檢察長說我是最溫順和氣的,因此由我來化解老太太的敵意再合適不過了。
沒辦法,天降“大任”,我只有接著了。
“來了,來了,我撤了,若若加油!”姜靜一直留意著門口的動靜,好在老太太出現的第一時間開溜,她做到了。
我很是不情愿地起了身,深呼吸幾口,笑意盈盈地迎了上去。
和想象中的一樣,老太太根本不把我當根蔥,還是嚷著要見我們檢察長。我只好拿出打過草稿的說辭,極有耐心地安撫她,并且答應帶她去看守所看望她姐姐。
本來,她是有權利見她姐姐的,但因為姐妹倆脾氣火爆,制造沖突不斷,特殊情況,只能暫時隔離控制。
到處都有門禁,坐電梯也需要刷卡,老太太進不到里面去了,只好聽我廢話,“小姑娘,你不要騙我好吧!”
“怎么會騙您呢,我這就帶您去。”我一個職業假笑的種子選手,終于讓老太太感受到了誠意。
老太太大概也是罵累了,畢竟她有一個星期沒見她姐姐了,聽到我承諾,一把攥住我的手,毫不客氣道:“那就你了!”
天選之子,我是勇敢何。
她手勁兒真大,抓得我生疼。我開車帶她,路上跟她談點兒家常,緩解氣氛。這個辦法是從觸龍說趙太后的故事中學到的,古人的智慧果然好用,這招很奏效,老太太慢慢安靜下來了,至少沒有要罵人的沖動了。
我帶她在市區里兜風,方涵給我傳消息之后,我才帶她去了公安局。
老太太姐妹倆兒在里面說話,我在外面等。進進出出的車子和人都忙碌得很,但沒有我想見的人,我一時間非常失落。
“今天挺熱鬧的啊!”我站在一株針葉松下看著不遠處上演的普法大戲,似乎起了什么沖突。
方涵提醒說:“最近不太平,師姐一個人住可得小心點兒。”
不知道宜市來了不得了的人物,懸疑復雜,像老太太這樣明刀明槍的跟他們沒法比。想至此,我突然又覺得老太太挺可愛的,她一人替姐姐出頭,我要是能有這么仗義的姐妹就好了。
方涵本來陪我聊天,但見那邊動了手,忙跑過去幫忙。
天氣熱了,火氣都比較大,我看到方涵挨了一拳,忍不住驚呼,這讓佳韻看到得多心疼。
那幾個人粗蠻不講理,斗爭情緒飆升,場面失控了,我忙跑進去叫人,跑得太急,撞進了一個人的懷里。
他伸手扶住我,“沒事吧?”
抬頭看到他的瞬間,我內心驚喜開花,但還沒想出一句浪漫點兒的臺詞,他松開我,大步向方涵那邊走去。
陽光平靜而溫暖,我站在不遠處看著他,一顆心柔軟得像棉花糖,某種情愫在心底細細緩緩,縈繞不散。
老太太出來見到這個陣仗,難得用正常的聲音分貝講話,“這是干嘛呢?”
我說:“抓人唄!”
許是年輕人的熱火朝天對老太太產生了威懾力,她竟然一反常態地說:“我先走了!”
“我送您!”
誰知老太太拒絕了,“小姑娘,我不耽誤你工作了。”說著,撇下我向大門口走去,背影獨立又堅強,那里有人接她。
我不太明白老太太這種高開低走的行事風格,我這算是完工了?
剛好那邊的沖突也平息了,方涵胳膊受了傷,青紫一片,我給他擦碘伏。
下班時間,周俞舟過來察看方涵傷勢。他一出現,世界就變得不一樣了,我悄悄修正姿容和儀態,好讓自己看起來美好些。
周俞舟已經換了衣服,他似乎很喜歡白色衣服,簡單明朗。誰說白色顯胖,他明明就很瘦,氣質又好。
他看向我時,我心頭顫動,對著他笑了笑。
“小傷,沒事的,我師姐已經給我擦過藥了。”方涵笑的時候露出一排小白牙,當年就是這個治愈系的笑容俘獲了佳韻的芳心。
我看了看周俞舟,他似乎有話要對方涵說,我主動說:“那我先走吧,回去還有點兒事情。”
周俞舟說:“等會兒讓人送你。”
“不用了,我開車來的。”我一時有些沮喪,哎,我是個外人。心里失落,走路就不太看路了,所以我在轉角處撞到了人。
我沒事,但她穿的是高跟鞋,立定不穩,向后倒去。我忙去扶她,嬌花一朵,要是被我撞倒了,我都心疼。
我誠懇地跟她道歉,她紅唇一抿,輕笑道:“沒事,沒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周俞舟和方涵聽到動靜,一起過來了,方涵笑道:“藍老師來啦!”
藍老師眉眼嬌好,妝容精致,笑起來很溫柔迷人,她跟方涵打了招呼,便對周俞舟笑道:“俞舟,我有事要告訴你。”
周俞舟撿起掉在地上的包,她接過粲然一笑,兩人明顯是相熟的。
方涵小聲跟我透露道:“這是我們局長的紅顏知己,藍詩禾,大學輔導員......”
紅顏知己,嗯,我看著相對并立的兩個人,心情瞬間慘淡得和藍詩禾的裙子一樣白了,月白色,憂郁莫名。
不知道藍詩禾對周俞舟說了什么,周俞舟轉身叫了方涵,兩人商量了幾句,方涵跑去了樓上。
周俞舟回頭見我看著他,便對我說:“我跟方涵去辦些事情。”
我點了點頭,他又想說什么,藍詩禾上前問:“俞舟,這位美麗的小姐就是方涵女朋友施小姐嗎?”
她連佳韻也知道,果然是紅顏知己,相知相熟。
“這是市檢的何小姐。”周俞舟簡單介紹了我這個外人,我心想,他八成已經忘了我的名字了。
“何小姐好,我叫藍詩禾。”
我口齒清晰道:“藍小姐好,我叫何若。”
藍詩禾對我沒多少興趣,略略看了我一眼,就轉身看著周俞舟。
周俞舟已經不看我了,我心里何止是失落,一道菜才能描述我現在的處境,那就是酸菜魚,又酸又菜又多余。
方涵拿了東西下來,他和周俞舟開車離去。
此時已是下午五六點,天上開始出現頗有姿態的紅云,像美人臉頰上的紅暈。
藍詩禾美麗有氣質,指甲都修整得很好看,她在給周俞舟發消息,備注直接是俞舟。
我翻了翻手機,通訊錄、好友列表里沒有一個叫周俞舟的。
藍詩禾關了手機,好意問道:“何小姐,你住哪兒,要不要我送你回去?”我說不用,我開車來的,她溫柔一笑,“那好,我先走了,拜!”
微風吹得她的裙擺輕飄飄的,她走出了步步生蓮的優雅意味。
晚上起了涼風,天上飛云如時光般流去,寂然無聲。我們那么多年都不曾相識,每個人都有了自己的世界,一個人不可能輕易融進另一個人的世界。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格局,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