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正月里的晨空格外清爽宜人。對于無所事事的農人來說，他們不像冬天的早晨那樣依戀被窩。窩是讓動物溫馨的地方。風餐露宿是最大的窩。而夏麗萍心中那個小窩窩呢。據說她可以融下難以融入的罪惡。罪惡是良心在潰爛。不知從何時起，石頭村傍晚的夜市上有了賣炸糕。她以前垂涎，又實在不忍心一天一次地吃著。就是狠下心來吃上一餅，也是背著孫女。女兒離婚了，她也放開了吃。每天傍晚都要到夜市吃上兩餅炸糕。她即是為了享受口福，更是為了炫耀自己想開了。兒女們都到成家立業的年紀了。他們的姻緣不順，只能說月老對吳家有意見。那是神仙的事。她這位當母親的盡心盡力了。現在也該為自己考慮了。其實，她一直在為自己考慮著。從一開始，也就是她進吳家的那一刻起，她就有體己錢，私密性的。我們能理解。現如今，她已經在銀行里存了兩萬塊錢了。她的目標是三萬整。夠數了就提出來，正兒八經在村里放高利貸。而剩余這不夠數的一萬塊錢，她依然謀劃在吳琴的婚姻上。人人都以為吳家入不敷出，就憑她的懶惰，以閨女作嫁。

王靜看到婆婆突然想開了。就因為兒子的婚姻不成，女兒沒有嫁個好家庭，就這樣自甘墮落，糟蹋錢財吃喝起來?她聽到婆婆向婆娘們說，“唉，這炸糕的營養價值就是高。紅棗補血，面粉粗糧降血壓，小油脂肪動力。自從我每天晚上吃上兩餅，再到家里喝上一包奶，這晚上再也不頭疼了。睡得可踏實了、、、、娃女都有自己的想法，咱當父母的說多了，他們還抱怨咱添亂呢。”這對王靜的刺激可夠大了。一只偷蜜的熊掌伸向蜂巢時，工蜂就是這種反應。王靜讓女兒糾纏夏麗萍。女兒雖幼，聽到吃的就懂事了。孫女有所覬覦，夏麗萍到夜市也不垂涎了。為此，王靜與吳恩軍干了兩仗，口中總罵著丈夫的無能，連一排磚瓦房都蓋不起來。每每開仗總在夏麗萍入睡時。有一點王靜倒是有眼光；她總是背著小姑子讓吳家雞犬不寧。目的就是讓婆婆向小姑子訴苦。然而，此時的吳琴已經在他鄉了，鞭長莫及。王靜依然鬧著。兒媳婦罵得再高聲難聽，夏麗萍都充耳不聞。有那兩萬塊錢，她心中是踏實的。一切在她眼中都是虛幻的，只有金錢真實。聽了兒媳婦的幾夜打鬧，她心中反而感覺自己高大起來了。市儈搖身一變成為富翁也沒有她的高傲勁。她站在菜市場的窮人堆里，看著油鍋冒著黃泡，聽著水份被炸出的吱吱聲，總要說上兩句，“今天的炸糕看上去比昨天的小了。”賣炸糕的聽她開玩笑，還嘴道，“你越吃越香，當然越嫌小。”“就是小了。”夏麗萍嘴上說著，心里卻在想村民對她的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眉目傳情、唾沫四濺想必是最為狂妄了。人人都對她望聞問切。想此，她心中是有一絲苦楚。說不上來是什么味。不過，她一想到自己在銀行里的本金不久就要膨脹，也就有所適從。罪惡又不是她一個人的事。生活在這個村落里，她認為世風日下。既然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她就要自私自利，麻木不仁。她認為自己對家人是沒有愛了。

吳琴迎面碰上了夏麗萍。她對母親的尊崇消失了，對母親的恨壓根就沒有成形。她更不清楚拿什么來愛一個惺惺作態的母親。就是訣別十多日后，面對迎面走來的母親，她都無話可說。她說自己不恨母親。其實，當我們有一天突然得知我們一直尊崇愛戴的長輩的種種陰私時，升上我們心頭的只有對他們的恨。出于無奈，我們只好隱忍不發。而我們的那些長輩，對自己在小輩心中的折扣并不知曉。就像當我們看到心中賢淑端莊的影星在影視作品中被角色xx時的撕心裂肺之痛。她們體會不到自己幾秒鐘的上鏡風情給自己的影迷留下的長久惋惜悔恨。吳琴說她不恨母親，理解母親。可當她一看見母親就厭惡起來。總想躲著母親，跟她在一個屋檐下，仿佛大雜院里的自己成了窯姐兒。

“你這些天都干什么去了?你二哥也到外面打工去了。”夏麗萍說著駐足。

吳琴內心一震，要不是她一直在回首母親的罪行，她是覺察不到母親對她的厭惡。她沒有回答，徑直向閨房走去。二哥出去了，她就有了閨房。這個家還能再可憐下去嗎。她想，倒在床上望著頭頂幾十年的草席。“貧富又有什么意思。貧窮就貧窮了。累了就睡。想玩就玩。就麻木著快快樂樂地活著吧。”一旦身心疲憊，好像她就不怕什么了。妻子與母親的雙重角色在她腦海中縈繞。她很快熟睡了。對于這個遭受雙重打擊的年輕女子來說，睡前與醒后又是一番世界。她已經清醒自己被罪惡包裹著。之前她看不到，很幸福。現在她看清了，罪惡的泉涌是那樣的氣勢兇猛。而她又是如此地孤苦，像遭受惡狗狂追的落湯雞。她冥冥中感覺村民耳目舌三官齊下所發揮的腦海沸騰是空前絕后的。他們只看到離婚，就是沒有看到不幸。吳家人更是不曉得這幾天發生的驟變。他們的白骨完全呈現出來了，吳琴不敢再愛他們。夏麗萍是明顯感覺到自女兒到外面轉了一圈后，她與女兒陌生了。母女就像鬧矛盾的妯娌倆。母親也只能認為自己變了，女兒也徹底懂事了。她不曉得自己的原始罪惡昭著了。所以永遠揣摩不透女兒有意疏遠她的真切原因。失去女兒溫馴的目光，她很痛心。這種痛心當天就被炸糕泡爛了。

小姑子回來了，王靜也消停無事了，她親熱著小姑子。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流去，像排污，惶惶然又整天嘩嘩不息。雖說是窮人家養不起老閨女，但離了婚的女兒整天無所事事地停留在娘家，自然會使娘家人心慌氣短，覺得空氣不暢快。更何況吳琴已經以無聲勝有聲來抗拒這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