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之前，陳昏曉應(yīng)該大哭過一場了，他用尖厲嘶啞而又苦澀的聲音說著斷斷續(xù)續(xù)的語句：“媽媽，我又忍不住來看你了，我太想你了，被那個壞女人知道，她又要說把我送去孤兒院這種話了……”

“媽媽，以前，雖然爸爸不能經(jīng)常陪我，但是有你在，我覺得自己還不是一個被拋棄的孩子，現(xiàn)在的我，怎么覺得活著沒意思呢。我好孤獨(dú)，就像另外的一個你，白天麻麻木木的應(yīng)著周圍的人和事，夜里用被子蒙著頭偷哭，不敢大聲，不敢出聲……”

“我時常夢到你做我愛吃的清蒸鱸魚，這個世界上，這道菜，沒有人會比做的比你更好吃了。那個壞女人她做過一次，但是味道很苦，我說她不如你做的好吃她還生氣……”

鱸魚？我追憶往昔，好像確實有這么一回事！那天是陳文選與周雙兒走了整一個月的日子，也是我和陳文選的結(jié)婚紀(jì)念日。他說我做的鱸魚是苦味，我不信，嘗了兩口，并沒吃出什么味道，所以我認(rèn)為他在故意找茬。

我把頭靠在身邊的墓碑上，繼續(xù)聽著陳昏曉對周雙兒發(fā)送對我的怨念：“媽媽，那個壞女人脾氣很差，經(jīng)常性對我大呼小叫，一點都不招人喜歡，我真不知道您為什么會整日哭著對爸爸說虧欠她？爸爸也因為她不同意與我們住在一起？現(xiàn)在她把我趕出了她家，我沒地方去了……媽媽，我好害怕，我想你和爸爸，媽媽你曾經(jīng)說過，要帶我乘熱氣球飛行一次，你說話不算話……”

“我想飛一次，那樣，你們是不是可以看到我？我是不是就可以離你和爸爸更近一步？是不是能再感受一下你們的擁抱……”

陳昏曉的話語很樸實很真實，讓我在恍恍惚惚中嘴巴里流進(jìn)一股咸咸的味道。眼前突然晃過一個扎著馬尾喜歡穿藍(lán)裙子的女孩，她喜歡那種文藝氣質(zhì)的衣服，那模樣，就是過去的我。

我現(xiàn)在依然清晰記得，我爸剛離開的那一段時間，我和我媽每次走在街上看到和他身材相似的男人都會追上去，等看到那人的面目時，我們才猛然想起，他已經(jīng)離開了。

他可能沒有死吧，因為他在給媽媽的信中說，他想去過一段自己想過的那種日子。

他走之前給我買了兩條藍(lán)裙子，在裙子的標(biāo)簽上寫了一句話：要永遠(yuǎn)懷有一顆慈悲的心。

從他這句話中，我和我媽猜測他可能是出家了。

一個寧愿出家都不要我和我媽的男人，我們寧愿相信他死了。

那時的我已經(jīng)有十歲了，比現(xiàn)在的陳昏曉還大兩歲，他正在重復(fù)比我童年更凄慘的悲劇，而我，完全可以讓他和自己不這么悲劇。

我想站起來去找陳昏曉再談?wù)劊涣隙滋昧送嚷榱耍粋€趔趄差點摔倒，幸虧我眼明手快抱著了旁邊的墓碑。驚甫未定，我一抬頭，看到一個沖我樂的老頭，我嚇得瞳孔放大，一屁股坐在地上：“鬼啊~~”

瑟瑟縮縮往陳昏曉的方向挪屁股，陳昏曉看清楚是我竟然沒有發(fā)脾氣，用衣袖擦了淚，站在原地不動。

我朝他伸手：“扶我一把。”

他謹(jǐn)慎想了一會兒，搖頭。

我只好試著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試了兩次都失敗了，干脆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坐著，與他開始商談。

“陳昏曉，你還跟我回去不？”

他愣，問我：“你這是什么意思？”

我說：“今天你說的話讓我很傷心，我說的話讓你同樣難過，你肯定不愿意跟我回家了。你不回家，孤兒院你又很抵觸，我想，不如給你找個缺兒子的好人家……”

陳昏曉大怒：“你要把我賣了？”

我皺了皺眉，拔了一顆草玩在手里：“你為什么會這么理解？我知道，在你的思想意識中，我是個第三者。你還小，我不需要向你解釋什么，等你長大了你就會知道你媽在我的婚姻中扮演的是個什么角色，自然而然會還我一個清白。我再缺錢也不會干拐賣兒童的無良勾當(dāng)，你別把我想的太壞了。如果你愿意跟我回家也行，我可以答應(yīng)帶你小長假帶你去飛熱氣球……”

陳昏曉看向我，似乎在認(rèn)真考慮，嘴巴抿的緊緊的，這個思考時的動作，和陳文選真的是一模一樣。

良久，他看著我，問：“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是真的，我沒必要在墓園騙你。”我有那個心也沒那個膽，誰敢在墓園里說騙人的鬼話啊。

陳昏曉并沒表現(xiàn)出多少的愉快，兩手揪著自己背包肩帶，我見他猶豫，就知道我將自己的形象樹立的太高大，他不相信了。

“我會帶你去乘熱氣球飛行，但你得答應(yīng)我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

“下次考試不能再是倒數(shù)第一。”

“正數(shù)的，你把刀架我脖子上我也做不到。”

唉~我沉沉嘆了一口氣，手撐著草坪顫巍巍站起來：“不要你正數(shù)第幾，總歸，不能再是倒數(shù)第一。”

他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點頭：“那一言為定。”

當(dāng)然陳文選和周雙兒的面，我與陳昏曉拉勾為誓，末了，陳昏曉給陳文選和周雙兒磕了一個頭，說：“爸爸媽媽，如果昭昭說話不算話，你們就告訴閻王爺，閻王爺要是不高興了，聽說會減人的陽壽的。”

我好不容易站直的身體差點又跌坐下去。

小孩子的世界就是如此簡單，沒有想法，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詛咒你當(dāng)面就來了，不管他人的喜，不理他人的悲，一切，就是這么簡簡單單！

讓陳昏曉帶路，我拽著他的書包出了墓園。

夜色黑沉，夜風(fēng)清冷，我們一大一小站在馬路邊凌亂，陳昏曉苦聲連連：“為什么還等不到出租車？我們不會要在這里等上一夜吧？”

我心中一疼，等上一夜也不是沒可能，沒有人會三更半夜來上墳的。

我拿出手機(jī)，關(guān)掉手機(jī)只有百分之十的電量提醒，打車軟件我不敢用，萬一來一個比鬼更可怕的司機(jī)，那我和陳昏曉還有性命之憂。

思來想去，我翻動電話薄，打電話找熟人過來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