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到戌時，烏蘭城便已宵禁，家家戶戶閉門不出，就連點燈的人家都屈指可數，流沙巷白家正房內間床榻邊，正坐著一位清瘦的婦人卓氏，她柳眉微蹙，用手絹為床榻上的女兒擦汗。只見原本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此刻面頰通紅，顯然是發燒了。卓氏看著她微微干裂的嘴唇，轉身下地取了塊干凈的棉布，又到桌邊倒了杯熱水，將棉布浸濕，小心翼翼地為女兒潤唇。不一會兒，卓氏聽見正房的門被輕輕推開，想是白業成回來了，便起身倒了杯熱茶，端著走向外間。

“是誰來了？”卓氏將手中的熱茶交給白業成，輕聲問著。

“是福叔，”白業成吹了吹茶水“歆兒怎么樣了？燒的還厲害嗎？”

“燒退了一些，方才喝了些米湯，現下又睡著了，你散了身上的涼氣再進去看她。”卓氏坐在旁邊的榻上“福叔不是到永州查賬去了嗎？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是永州出事了？”

“永州已經被項將軍占了，福叔說，用不上半月，項將軍就會打到烏蘭了。”白業成說著不禁皺起眉頭，“婉兒，這烏蘭，咱們不能呆了，宵禁前夜衛把尹家屠了個干凈，連剛出生的嬰孩都沒放過。”

“尹家不是把銀子都交出去了嗎？怎么還會這樣？”卓氏絞著帕子，急道。

“國主懷疑尹家還有私藏，命夜衛去搜，搜不到，就命夜衛把人都殺了。婉兒，咱們家的財力雖比不上尹家，可也是烏什有名的富商，只怕過不了幾天就要輪到咱們家了。錢財是身外物，我不在乎，可我不能拿你和歆兒的命去冒險。”白業成一手拉著卓氏，一手拿帕子為她擦眼淚。“你不要哭，只要咱們都活著，不在乎去哪兒，總會重新開始的，只要咱們一家三口在一塊兒，好不好？”

“好，只要能跟你一塊兒，怎么樣都好，我只是心疼歆兒，她還病著，就要跟著咱們一起逃難......”卓氏的啜泣聲微弱，漸漸不聞。

想到才五歲的小女兒從此就要跟著自己顛沛流離，白業成心中也是一陣絞痛，過了一會兒，白業成問道：“你師兄，如今還在陵州嗎？”

“月前來信，說又收了個小徒弟，回九宮山去了，咱們，要去尋師兄嗎？”卓氏眼睛一亮，語氣也變得輕快不少。

“咱們輕裝簡行，趁著項將軍還沒打過來，繞路漠城，從定西進大盛，用不了一個月就能到九宮山了。”白業成撫了撫卓氏的頭，起身又道：“我去看看歆兒，等下咱們連夜收拾東西，明早城門一開就出發。”

卓氏點頭稱是，轉身去尋丫頭婆子，還了家仆的身契，分了銀錢，其中五六個丫頭小廝是他們夫妻幾年前撿的孤兒，說什么也不離開，要跟著白業成夫妻伺候，知道他們無處可去，卓氏也就沒再多說，吩咐他們收拾細軟，備好馬車，五更的梆子一過，一家人便悄悄離開了烏蘭，往漠城去了。

“要論領兵打仗，項恂確是難得一見的良才，這么快就占了永州，看來，用不上月余，烏什那位國主就要身首異處了。”大盛皇帝宋效良將手中的軍報扔在御案上，大太監周玄趕忙將麗妃剛送來的參茶奉上前，又給徒弟李英遞了個眼色，李英忙捧了個軟墊過來，輕放在盛帝身后，宋效良一邊舒服的靠在御椅上，一邊小口喝著參茶，道：“只可惜，武夫就是武夫，一國之主，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烏什國主昏庸無能，從登基開始便將姐妹和女兒送到各國和親，再借著探親的名義四處游玩，幾年前烏什國庫空虛，那昏主竟將大臣和富商的家眷綁進宮，要他們拿錢贖人，搜刮了上千萬兩，轉頭又要造船出海，說是衍海仙人召喚他，請他去做客，真是可笑至極。”左丞劉知遠道。

“項家世代效忠烏什，若不是那昏主處死了規勸他的項妃，項恂也不會起兵造反。”靖南侯搖了搖頭，嘆道。

劉知遠的嘲諷和靖南侯的惋惜，兵部尚書許行舟覺得都是廢話，身為朝廷命官，跟個沒見識的長舌婦一樣，便急忙上前一步，抖著官服跪下，朗聲道：“陛下，烏什內亂的緣由，天下皆知，只是此時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烏什北面的漠城雖三面環沙，可它東部的云山藏有金礦，漠城與永州相距甚遠，項恂現在定然無暇顧及，臣請陛下旨意，命定西謝松青將軍速速攻下漠城，此等天賜良機，萬萬不宜錯過。”

劉知遠聽出許行舟諷刺他便惱怒不已，剛要開口回嘴，卻看到靖南侯已經跪下，身側一直未出聲的張相也稱是，便壓下心中不忿，一同跪下附議，盛帝便笑著吩咐周玄擬旨，六百里加急送往定西。

次日，天還未亮，盛京烏余巷中出現三四個鏢師打扮的男人，架著一輛載著箱子的馬車，跟著傳旨的驛兵一前一后出了城門，與快馬飛奔的驛兵不同的是，幾個鏢師將馬車趕到西山山坳后，便丟了車和箱子，換了一身黑衣，騎馬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