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時生在邊疆，長在邊疆，心中對海人并沒有很大的仇恨——霜風眠夫婦在的時候，駐扎在邊疆的軍隊也僅僅是駐扎在那里，極少與海人族發生戰事，一直到最近四五年，海人族不知何故頻頻上岸，而霜風眠卻也只是奉命鎮守邊疆，每每捉住海人，便廢了雙臂、剪其魚尾扔回海里，從不肯傷其性命。

李月杉也不是自殺殉情，而是在戰場上中了劇毒，她在死前曾拉著寒時的手，叫她不要仇恨海人族。

那一戰人族慘勝，寒時被霜將軍送到了離戰場十里之外，最后只見到了中毒不治的母親與父親冰涼的遺體。

寒時跪在床前，握住母親冰涼的手，渾身顫抖，雙眼紅腫，眼淚止不住的淌著。

“寒時，好好活著，千萬不要為我們報仇，更不要帶著仇恨活下去！”李月杉的衣服上全是血，她的額頭上有塊兩三寸破皮見肉的傷，鮮血浸了她半邊臉，另外半張臉沾滿了塵沙。

寒時不明白，她不想答應，但看著母親難過擔憂的眼眸，大哭著道，“我會聽阿娘的話，我不恨海人，我會好好活著，阿娘，你別丟下我一個人……”

李月杉的臉色在鮮血的映襯下顯得很蒼白，她的身上的傷口止不住血，鮮血已將她的衣服都染成了刺目的紅色，她的眼中是濃濃的不舍與擔憂，聲音微弱卻很溫柔：“寒時別怕，我與你父親以后在天上保佑你，你要乖乖的，聽花嬤嬤的話，好好的長大……如果你以后遇到落難的海人，在你力所能及的時候，一定要……幫一幫他們……”

為什么不能恨海人呢？寒時一點也不明白。

——

又往前走了一段，一抬頭便看到左邊有一個出售海人的攤位，這位攤主無論是長相還是打扮都十分招人眼。

一個約莫三十四五的壯漢，大冷天的，身上只穿了件麻布薄衫，袖子還被挽起來，露出滿是肌肉虬結的雙膊，頭發亂糟糟隨意用一根布條團在后腦勺綁起來，黝黑的臉上滿是絡腮胡，瞪大的一雙眼里好似盛了兇光。

他跟前的攤位上放了兩只大鐵籠，身后有個單獨放著的拿麻布蓋的嚴嚴實實小籠子。

兩只大籠子里都有三四個面容憔悴的海人擠在一起抱成一團。一個籠子里面的是已經有男女輪廓的海人，另一個籠子里裝的還是幼童狀的小海人。無論是已經分化性別的海人還是幼童海人，頭上的白發都是亂糟糟的，身上有許多傷口，獨屬于海人的淺藍色的血干涸成了墨藍色的臟污，臟兮兮的。

若是有人來問價，那個大叔倒也十分和氣，聲音聽起來敦厚老實，可一轉頭對海人又十分粗暴，眼神里帶著輕蔑和厭惡，因他攤位的海人都臟兮兮的半天都沒開張，便時不時就用腳踹一下籠子，啐一口痰。

籠子里的海人瑟瑟發抖的抱緊。

寒時心中如一團亂麻。

環兒有些害怕的跟在寒時后邊，她自來李府還是頭一次出門，在路上不小心被人撞了一下都宛如一只受驚的小鹿，慢慢從護在寒時身前到躲在寒時身后，手卻緊緊拽著寒時的衣袖。

絡腮胡子一天都沒賣出去一個海人，愈發的氣煩，都說那些達官貴人們愛買海人回去調教玩，他才冒了生命大的危險，好不容易去海邊捉回這么些個海人的！可是到現在一個都沒賣出去，可真是虧大發了！

雖然自家攤位的海人看起來不怎樣，但這可是海人，這世上哪有丑海人？何況他賣的價還那么便宜！想到這里，絡腮胡子一轉身又是一腳狠狠踹上鐵籠子，踹完又心疼自己的籠子，看著里面瑟瑟發抖的海人，愈發臉黑。

寒時看著覺得那些海人很是可憐，便想去絡腮胡子的攤位，剛要靠近，環兒便死命的拉住她。

這次就算寒時罵她，她也非要扯走寒時！環兒急的快要哭出來了：“表小姐快離那些腌臜東西遠些……”

“我只看一看罷了。”寒時往回扯自己的手臂。

環兒拼命的搖頭，“海人兇殘，咱們還是趕緊離開這里吧！”

就在環兒拉扯寒時的這么一小會兒時間，放在那位大叔身后的一只單獨關放的籠子被破開一個缺口，從里面逃出一個矮小的海人，那個小海人像個沒頭蒼蠅一樣跌跌撞撞的亂跑。

小海人脖子上還掛著半截鐵鎖鏈，銀發散亂的披在肩上，身上裹著一片臟兮兮的麻布，赤著腳，在街上橫沖直撞。

小海人跑的正巧方向對著寒時，面對這突發狀況，環兒一時間只能聽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定在原地動彈不得，還是寒時拉了她一把，兩人才險險避開。

街上的人見怪不怪，自發的退散開。

那個逃跑的小海人應該是個瞎子，慌不擇路，撞到了不遠處的一個攤子上，那個攤子的攤主便壞心眼的抓起小海人拖在身后的鐵鏈子。

小海人掙扎起身要跑，被鏈子扯了回來，摔在地上，發出破風箱般的聲音。

絡腮胡子此時已趕過來，一邊謝過這個幫忙的攤主，一邊狠狠踹了小海人兩腳，這才接過鐵鏈子，往自己攤位拽，小海人就躺在地上，臉被勒的通紅，白的近乎透明的手指抓著勒緊自己脖子的鐵鏈，面容痛苦到扭曲。

環兒這才回過神，扯著寒時的衣袖要離開黑市。

絡腮胡子把小海人拖回自己攤位后，又脫下自己的鞋，用鞋底子對半死不活的小海人狠狠抽了幾下。

沒有人會在乎這個小海人的死活。

絡腮胡子打完舒了口氣，才穿上鞋，又不知道從哪里抽出一根短鞭，毫不留情的往那個小海人身上抽，破空聲不斷響起。

小海人在地上翻滾著不斷躲避，脖子被鐵鏈縛著，勒的脖子破皮流出淺藍的血，額上青筋直冒，卻倔強的一聲不吭。

外面關在籠子里的海人們都趴在籠子前面哭訴，聲音凄慘不絕如耳，絡腮胡子惡狠狠的朝那些籠子里的海人揮舞了手中的皮鞭，“怎么，你們也想挨教訓？”

趁絡腮胡子回頭教訓那些吵鬧的海人，地上的小海人竟還有力氣，雙手扯了鎖鏈起身就跑，讓人措手不及。

這次小海人還沒跑幾步，沖到到了還在與環兒爭執的寒時跟前，就被絡腮胡子攆上了。

虛弱的瞎子怎么可能跑得過一個身體好的壯漢？絡腮胡子生怕怕沖撞貴人，扯住鐵鏈，一把將他摜在地上，把小海人摔得起不來身，才拖著他回了攤位。

環兒嚇得尖叫了一聲，軟倒在寒時的身上。

寒時被環兒嚇了一跳，推開環兒，抬步往絡腮胡子的攤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