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書生得知只有一間房,臉紅了好久。
我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我睡地板,你睡床,出了這個鎮,誰也不知道咱倆住過一間房。”
小書生抬頭,緊盯著我,盯得我起了雞皮疙瘩。
“這樣,不成?”
“小生可以睡柴房。”
“小二說,柴房不讓人睡。沒關系,樹上我都睡過,地板照樣能睡。”
小書生臉不紅了,還大義凜然,語重心長道:“木姑娘,小生是男人,應該男人睡地板。”
看他這般有骨氣,我當然雙手贊同。
晚間,小書生溫習完書后,裹著被子,閉目躺在門邊的地板上,一動不動。
我翻個身,透過朦朦朧朧的床簾看著他筆直的身影,心里莫名地感動。
從小到大,因姐姐知書達理,柔柔弱弱,家里的搬搬扛扛,我都搶著做,可爹娘只顧著姐姐的一言一行,對我,卻無甚管教,我拜了師之后,更是難得見面。
師父對我,也只教武藝,我還有很多師兄弟,每天閑來無事就切磋武藝,我都快忘了女人應有的柔弱。
江湖中人,本就不拘小節,可小書生不是,縱使我力氣比他大,武功比他高,他還是會體貼我。
對,就是體貼。
讓人心里暖暖的,他是個值得交的朋友。
他這般對我好,我也要回報他才是。
想著想著,我便睡著了。
清晨醒來,小書生已不在屋里,木架上擺著一盆洗臉水。
我伸手探了探,還是溫的。
匆忙洗過,下樓才發現,小書生守著早餐,一邊細嚼慢咽,一邊溫書。
我悄悄坐下,學著他吃東西的樣子,一小口一小口。
小書生擱下書,笑道:“木姑娘,昨晚睡的可好?”
“很好啊,你呢?”
小書生又臉紅了,低頭啃饅頭。
用完早餐,我們沒走官道,繼續走山路抄小道,其實,山路也挺有趣的。
今兒天還不錯,很陰涼。
例行歇息的時候,小書生選了一個好地方坐著,又開始溫書。
我悄悄拿出我自己包袱里一大包的東西,神神秘秘坐在他邊上,道:“博涯,我有樣東西給你。”
小書生也不看書了,只看著我。
我從背后拿出,放在他的手心,“打開看看。”
小書生一層一層扒開,看見厚厚的一疊燒餅,眼圈一紅,淚斷了線一樣的掉。
我急了,這反應不對勁啊。
不應該開心嗎?
小書生哭的肝腸寸斷,仿佛要哭盡眼淚。
我不知該怎么安慰他,只好拍他的背,幫他順氣。
待他哭的差不多了,我們相對無言,默默上路。
小書生捧著燒餅,沙啞著聲音道:“這是我收到最好的禮物。”
我不敢吭聲,小書生這么好,人緣這么差嗎?
小書生也不管我回不回答,自顧自說:“我娘在大戶人家里做最低等的丫鬟,省吃儉用,平日里,有什么好的吃的用的,只管給我,家里也沒幾個銅板,那三個燒餅,是我娘被人誤會,用十個板子換來的。一路上我沒舍得吃,餓了就吃野果子。我不是心疼你吃了我的燒餅,我只是想起了我娘,觸景傷情而已。木姑娘,你別誤會。”
原來還有這種往事,他肯告訴我,說明,他也把我當朋友了吧。
我勒停了馬,與他并肩而行。
見他詫異,我故作輕松道:“我陪你一起走,咱們一起吃野果子,我還會抓魚呢,你還記得嗎?”
我不知道這樣有沒有轉移他的傷心,只是希望他趕快忘掉煩惱,回歸那個害羞,還弱弱堅強的小書生。
小書生莞爾一笑,語重心長道:“木姑娘,遇見你,真好。”
我呵呵一笑,樂道:“我也是呢。”
小書生執拗幫我牽馬,我也樂得輕松,跟著他的步子,走在這崎嶇不平的小道。
他的步子起先很大,我費了勁才能跟上,不知不覺,他的步子小了很多,還慢了很多,我跟起來,也不費力,還隨心所欲。
我一側頭,見小書生唇角含笑,臉通紅通紅。
“博涯,我唱歌給你聽吧?”
“好。”小書生騰出一只手,摸摸我的頭,目中有光。
“我有一只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聽不下去了,轟隆一聲,下雨了。
小書生急急忙忙從行李架里,掏出一把舊的油紙傘,撐開,傘面有一個拳頭大的破洞,補了一塊補丁,從針腳的細密來看,應該是他娘縫的。
我從來不帶傘,要么,摘幾片葉子擋擋,要么,用衣服擋擋,我們行走江湖的,帶傘太累贅。
小書生將傘遮住了我的頭頂,補丁那面轉向他自己,傘柄還往我這邊傾了些。
我見他一手牽著馬,一手拎著燒餅撐著雨傘,覺得自己實在太過份,我卸下馬背上的包袱,扛起他的行李架,順走他手上的馬韁,道:“還是我來牽馬吧。”
小書生靦腆一笑,硬搶過自己的行李架,背上,一手撐傘,一手將我的包袱還有燒餅摟在了懷里。
這雨越下越大,也沒個停的意思。
我拽著他的衣袖,一起深一腳淺一腳在泥地里穿行,走了大半個時辰,終于看到有間破廟。
進了破廟,廟里灰塵倒是不多,屋頂也完好,大概,偶爾會有人來修葺,專給路人休息。
我一轉頭,見小書生濕了一大半的身體,背后的行李架也濕透了,可他懷里的燒餅,還有我的包袱還安然無恙。
小書生急著燒火去了,我在四周撿些干柴。
火燃起來,小書生將行李架里的東西攤出來烤,舉著他的書,屈著雙膝席地而坐,偶爾加根柴火。
我撿了一堆,全堆在他身后,方便他添柴。
“木姑娘,你的家人是什么樣的?”
“我啊,我爹娘很兇,但是他們不愛管我。”
“木姑娘天真活潑,不用嚴管。”
“大概是吧。”說的我也有點難過了,我不想跟他提我姐姐的事,我不習慣將我心里的傷隨隨便便展現給別人。
小書生見我也沒什么興致,將燒餅遞給我,道:“木姑娘你餓嗎?”
我搖搖頭,好奇道:“博涯,你喚我小羽吧,總是叫木姑娘,太見外。”
小書生點點頭,火光映襯著他的臉頰,莫名的喜慶。
廟外的雨還在下,小書生連打了幾個噴嚏,將自己抱的更緊。
我身上本就一點點濕意,烤了一會也就全干了,我走到門邊,看著這淅淅瀝瀝的雨,放空了腦袋。
不多時,身邊響起了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