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廠的食堂并不大，勉強能容納下一百來人，不銹鋼的桌凳整整齊齊排列在食堂里。

下午一下班，大家一窩蜂地涌到飯堂，林銘跟隨著人流。他從擺放飯盒的架子上找到自己的飯盒，在洗碗區用冷水把飯盒和湯勺沖洗一遍。當然，更多的人可沒那么講究，找到自己的飯盒就奔跑到打飯窗口。

打飯的窗口已經排了兩條長長隊伍，他隨意選了一條。他注意到，跟他一起下來的工友，早就打好飯，坐在凳子上，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打菜的阿姨很胖，圍著白圍巾，帶著白帽子，臉上沒有表情。她看都不看他，往他的白飯上隨意舀了半勺菜。

林銘想要讓阿姨給他加點汁，看到她兇神惡煞的臉，也就不敢提了。

他灰溜溜地端著飯離開。

“阿姨，給我多加點菜唄！”一個小伙說。

胖胖的阿姨抬頭看一眼小伙，露出慈祥的笑容，給他又舀了一勺菜。

“謝謝阿姨！”小伙輕快地說。

林銘不由苦笑，不能以貌取人！

此時食堂里人已經不多了，剩下的大多是吃飯并不快的女孩或大媽。

他的飯盒里白色的米飯上面鋪了一層菜，肉不多，凌亂得毫無美感可言。他不指望這種大鍋菜有多好吃，好在他向來不挑食，吃了能夠活命就足夠了。

他悶頭吃飯，也完全不顧他對面坐下來的是誰。

“小伙，幾歲啦？剛初中畢業吧？”一個40多歲的大叔問道。他看到太多這個年紀的孩子到廠里了，他對此沒有多大的同情和憐憫。

林銘抬頭，眼前的大叔是廠里的門衛，時常掛著和善的笑容，林銘對他的印象很好。如果把工廠里的人比喻成按部就班的機器人，那么這個大叔就是個會微笑的機器人，比平常的人多了些人情味。

“嗯嗯！”林銘撒了個謊，他不喜歡別人深究他的來歷。

“你考試成績不好吧，沒有考上好的高中吧。我一看你就是個壞孩子，不會好好學習。我的孩子可不像你，他學習可認真的，成績好，為人乖巧……”大叔說。

林銘沒有辯解，他淡淡地看著大叔的神情變化，談到他的時候眼里盡是恨鐵不成鋼，談到自家的孩子時盡是神采飛揚，這是很多父親的神情吧！

他就是一個壞孩子，瞞著家人逃到這里，辜負了班主任對他的期望，背棄了所有的朋友同學。

大叔一邊吃著飯菜，一邊夸夸其談。

林銘雙眉微皺，他看著大叔的唾沫飛子四濺，有幾滴不幸地落到了他的飯盒里，他頓時沒了食欲。

“小孩就該好好讀書，打廠工有什么前途？我是年紀大了，沒機會拼搏了。好在，我的兒子……”

林銘禮貌地聽大叔講完，不插嘴，也沒有多余的表情。

“小伙子，你是因為什么沒有好好讀書啊？早戀還是跟狐朋狗友廝混在一起啊？”大叔繼續追問。

“大叔，我吃飽了，您慢慢吃。”林銘禮貌地微笑。

大叔微微一愣，顯然是被他的笑容驚住了。

他才剛跨進宿舍的門口，一股異味就傳入他的鼻子。

“林銘，剛才有個女孩子打電話過來了。”借他手機的工友正在玩游戲，慵懶地說。

林銘猜測他正在玩俄羅斯方塊，因為他經常玩。

“是誰啊？”林銘想會不會是王佳晴，他就把號碼告訴她。他想到是王佳晴，心情大好，嘴角抑制不住揚起笑容。

他想:上一次把她弄哭了，這一次可不能再讓她哭了，讓女孩子哭泣的都不是好男人！

“她沒說。”工友用力按著手機上的鍵盤。

“她說了什么？有說幾時再打過來嗎？”林銘急切地問。

“她叫了一句你的名字，就把電話給掛了。真是個奇怪的女孩，什么也沒說就掛了電話。”工友說。

林銘大概猜到是誰了，也就只有她會那么奇葩。

“嘿嘿，沒看出你還挺招女孩子喜歡的，上次你借我手機打給的也是女孩子吧？跟今天這個是同一個嗎？就因為你長著張小白臉？”工友賤兮兮地笑了笑。

“如果她下次打過來，你幫我直接掛了吧。”林銘冷漠地說。

“追情債的？”工友顯然輸了，皺著眉，把手機放一旁。

“我只是不想聽到她的聲音！”

陳一羽是什么人？一個擁有幸福家庭的女兒，一個品學兼優的學生，一個張揚自信的人。她還能跟他說什么？她會嘲笑他的懦弱，她會宣揚著樂觀主義，她會用睥睨天下的眼光俯視著他。

她就像是散落在星河的光芒，而他不過是仰望星河的螞蟻。

“嘿嘿，看來不是同一個女孩子哦！一個是你喜歡的，還有一個是喜歡你的但你卻不喜歡的？”工友八卦地問。

工友意味深長地笑了，平時上班枯燥乏味，林銘怎么看都是個有故事的人，這日子可能會沒那么無趣了。

林銘還沒有想好怎么面對以前的人。他問爺爺要了幾百塊，爺爺還以為他是用作學雜費的，很爽快就給他了。第二天凌晨5點多，他背著鼓鼓的書包，攔一輛到外地的客車就離開了這個養他育他十幾年的小鎮。

陳一羽靠在院子里的梧桐樹旁，她把手機揣在口袋里，這是她爸爸的手機，她趁著爸爸在廚房幫媽媽打下手的空隙，偷出來的。

她問王佳晴要了林銘打來電話的號碼，她想給林銘打個電話。等電話接通后，她卻發現自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掛電話的速度之快，讓她都沒有聽清對方說什么。她覺得說話的是林銘，盡管她沒有聽清楚，只是還是熟悉的嗓音。

她不過是林銘眾多朋友中的一個，沒有多深的交情，她又不是王佳晴，他又怎么會聽她的勸呢。

現實生活中的友誼不像武俠劇里的，哪能是一次對酒當歌就可以收獲一份矢志不渝的友情啊？她諷刺地笑了。

一片枯黃的梧桐葉飄落，正好落在她的腳邊，主葉脈附近還是斑駁的綠色。她心生惋惜，但很快，她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她什么時候也養成了悲春傷秋的壞習慣？

她抬起左手，掌心用藍色的圓珠筆寫著11個數字，她沉思一會，用右手拇指指腹用力把這一串號碼擦掉。到底不是橡皮檫，掌心中還殘留著淡淡的痕跡，但是已經看不清具體的數字。

“小羽，又野哪去了？”屋里傳來媽媽的聲音。

“我在院子里。”

“小羽，洗手吃飯啦！”又傳出了爸爸的聲音。

“好，馬上來！”她小跑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