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沈夢沒有參與全都士兵的演練，因為他頭上有傷。他也得感謝這傷口，讓他可以暫時的修整一下，從殺人的余震中平息下來。

隊里少了一個人，而且是黑狗，但大家誰也沒有提起，就仿佛黑狗從來不在這個隊里。這就是軍營里的現實，所有人都認可的一條“規矩”。但讓眾人意外的是沈夢頭上的傷，很顯然，是他殺死了黑狗。

演練休息的間隙，大牛特地偷偷跑回營房，他異常激動和興奮，緊緊地握住沈夢的手。“干得好！兄弟。”他握住沈夢的手格外有力。

沈夢用微笑回應大牛，被握住的手也格外使力。

沈夢從來就不恨大牛，他和大牛刻意保持距離，是源于恐懼，他總對大牛有一種莫名的害怕。但現在，這層隔膜消除了，他不再害怕大牛。因為，他殺人了。殺人原來是這么簡單的一件事，跟捏死一只螞蟻并沒有太大區別，難的只是理由，一個殺掉別人的理由。

跳蚤躺在沈夢身側，正用崇拜的眼神望著沈夢。

“野和尚，你太了不起了，那可是黑狗啊，我看見他的眼睛就渾身哆嗦，你居然敢殺死他。欸，我在老家殺過雞，也跟大伙一起上山殺過野豬，但我還沒殺過人。我可不敢殺人。殺人是什么滋味啊？”

沈夢心里一陣唏噓，在這個時代，殺人居然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會引來旁人的稱贊。

“你以后也會殺人的，殺人不難。”

“我還是不敢，那可是人啊，又不是雞啊豬的。我要是去殺人，恐怕早就讓人給宰吶。”

“對。要么殺人，要么被人殺。”

…………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偶爾聽著外面士兵演練時傳進來的陣陣殺喊聲。躺在床上無所事事，時間便會變得漫長。

下午，軍營里變得熱鬧起來，人聲大作。沈夢躺在床上，就聽見李都頭的大嗓門里發出驚訝的聲音，“老方啊，你咋來了。快，快進來快進來。”

外面的士兵自然也就不用操練了，都回到營房來。進來的不只本營士兵，還有其他人，沈夢都不認識，但穿著和自己同樣的戎服，便也知道都是保寧軍的士兵。

沈夢躺不住了，他頭上雖遭重創，但并無大礙，連忙爬起來，走出營房門。一看，校場上、軍營里，幾乎都擠滿了新涌進來的士兵。這些士兵都垂頭喪氣，一個個精神不振。

一定有大事發生！

沈夢在擁擠的人潮里發現了大牛，一把抓住他，“大牛，發生了什么事，怎么來了這么士兵？”

“我也不知道啊，正練著咧，突然就來吶。不過隊長們都被李都頭召進大廳里議事去了，再等等吧，很快就知道原因了。”

大牛也四處張望著，瞥見了沈夢頭上了傷。“你別操心那些了。你這傷，怎么樣？我有種預感，這兩天就得打仗了，你這樣可不行。”

“不礙事。”對于大牛的關心，沈夢心里很感激。

絡腮胡隊長回到營中，卻并沒有解答大家的疑惑，只是吩咐大家招待從外地進來的士兵，便和一個也是隊長模樣的人走出營去。

“二蛋，到底是咋吶？你們咋從果州跑回閬州來咧？”老兵不愧是老兵，見多識廣，這些果州來的士兵里也有他認識的人。

見老兵詢問，眾人都自覺地安靜下來。他們都和老兵一樣，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難道戰爭真的就要開始了嗎？

二蛋也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士兵，臉上的皺紋如溝壑縱橫。他使勁地咽了一口唾沫，才吃力地張開口：“遂州被西川兵包圍了。”

孟知祥和西川兵果然出動了，這進一步驗證了沈夢頭腦中的歷史知識，但他也不禁為李都頭擔心。他還記得前天夜里，當掌書記斷定孟知祥也會謀反時，李都頭那劇烈的反應。這樣一個消息，對于這樣一位重情義的漢子來說，會造成多大的沖擊。還有至今都信任孟知祥的李仁矩，沈夢有一種不詳的預感，他會垮掉，他看來就不是一個堅強的人。

而李仁矩一旦垮掉，這支軍隊怎么辦？軍隊里的每個人，包括他自己，又該怎么辦？

“啥？”

“我的娘咧……”

石州隊的士兵們都被這個消息震驚了，紛紛發出吃驚的聲音。

有一個士兵并不愿意相信，他努力地抗爭著，大聲發出質問：“不可能！在遂州鎮守的可是夏將軍，當年夏將軍護衛先皇，一人便斬殺了敵軍上百顆人頭，這等英雄事跡，我們誰人不知？他西川軍吃了豹子膽，敢派兵去惹夏將軍。還包圍遂州？根本就不可能！你不要在這里造謠生事！”

這是一個振奮人心的聲音，大家都忘了去分析，二蛋根本沒有欺騙他們的理由，都紛紛地跟著指責。在此時，他們寧愿去相信一個假的消息，也不要二蛋給他們帶來的殘酷的事實。

但大家的激情很快便被撲滅，一個冰冷的聲音從角落里傳來：“哼！西川兵有三萬人，由李仁罕（孟知祥手下第一戰將）統率，包圍了遂州。張知業（李仁罕外甥，孟知祥建后蜀稱帝后，為避諱，改名張業）另帶五千士兵的先鋒部隊，直逼果州。若非我們提前截獲了情報，及時地撤出果州，哼哼，大家伙現在都變成尸體，給喂山里的野狗咯。”

李仁罕和張知業的大名很多士兵可能并不熟悉，但是，三萬人！這是一個多么恐怖的數字。保寧軍轄下共有四都士兵，外加閬州城內李仁矩的牙兵，一共也不過三千人。夏魯奇的武信軍人數較保寧軍多，但也只有四千人左右。

營房內再一次陷入了安靜，安靜中又有幾聲悲嘆。

那個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董璋的東川軍已經攻占了利州（今四川廣元）。”

這一個消息，讓營內的士兵都變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再也沒人坐得住，都瞪圓了眼珠跳起來。包括果州撤回來的士兵，顯然他們也都不知道這個消息。

有人還怕大家不夠清楚利州的失守意味著什么，火上添油：“嘿嘿，我們的退路都給封死了，想跑都已經晚吶，大家伙就等著給自個收尸吧。”

沈夢比任何人都清楚，利州位于閬州以北，出川的唯一通道劍門關便是在利州界內，利州的失守，意味著整個保寧軍已經被包圍，被困死在川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