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夢是這樣想的，但看起來盧之迢卻不是。

這位盧參軍見著沈夢，總是堆起笑容，保持應有的禮節，看起來十分恭敬。他的這份親和的笑容也出現在每一個士兵的眼前。

這一點沈夢還是認可的，每天早晨第一通鼓響，盧之迢便能出現在校場上，部隊野外拉練或是在校場訓練時，他也不會落下，一直跟在身邊。甚至晚上篝火旁的歌聲中，也有他不甚洪亮的嗓門。

當聽到這些歌是沈夢教會士兵們時，他站起身來，用他同光三年科考進士的專業水準進行了分析，還當眾盛贊沈夢：“文可治國，武能封侯，真乃當世周公瑾也?！?/p>

就在沈夢被盧之迢的迷魂湯灌得暈乎時，盧之遙在私下找到沈夢。

“我兄長昨夜約我說話?！?/p>

“嗯？”沈夢并未放在心上，他正專心研究盧之迢帶來的恩陽城防圖。

“他叫我要多留意你的動向……”

沈夢這才心里一驚，抬起頭來，眉頭高皺。

盧之遙被沈夢猛然抬起來的凌厲神色嚇得住了口。

“還有呢？”沈夢表情嚴峻。

昨夜被兄長約談后，盧之遙就一直在糾結，這些話應該告訴沈夢嗎？一邊是他的親哥哥，另一邊是他崇敬的長官，后來，好不容易尋了個“為了部隊好”的借口，才下定決心來告訴沈夢。

然而現在沈夢的眼神讓他明白，事情沒有這么簡單，這二人之間的斗爭，將會比他預料的殘酷得多。想到這里，他支支吾吾，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沈夢本就是聰明人，來這個時代更是萬分謹慎，總覺得自己的性命是行走于一根鋼絲之上，隨時都有墜落的危險。

看盧之遙這番情形，他已然了知。又不愿讓盧之遙為難，這是一個真誠的熱血男子，何必要讓他去出賣自己的兄長呢？

便拍著他的肩頭安慰道：“你兄長跟你說了什么，你自己知道便是，不用非要向我匯報。再說你也不是孩童，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你自己把握好?！?/p>

盧之遙滿是謝意地看著沈夢，肯定地答道：“放心吧，沈都頭。”

“什么都頭不都頭的，這里又沒有旁人，還是老規矩，叫‘沈兄’。”

“好咧，沈兄！”

盧之遙一身輕松地走了，沈夢卻皺起了眉頭，盧之迢來者不善，他是知道的，但沒料到老之迢這么心急，眼下大敵當前，竟忙著在自家窩里斗。

經盧之遙這一提醒，沈夢以后也多長了個心眼。

他發現，盧之迢不止是跟士兵們一起訓練這么簡單，還表現得格外殷勤，經常走到士兵跟前噓寒問暖。若發現哪位隊長練得緊了，士兵面有苦色，也會上前去溫和地勸解一番，往往還真有效果。就比如大奎，經過盧之迢幾番勸解，也很少動手毆打士兵。

除了在士兵面前展示親和力外，沈夢還經常看見他和幾個隊長在角落里商談，言之切切的樣子，由不得沈夢不擔心。

有一次，沈夢又看見盧之迢和大牛二人在低語，便也湊上前去。

“盧參軍！喲，何隊長也在？我瞧是誰在這跟盧參軍有說有笑的，原來是何隊長啊。何隊長可真是清閑得緊啦?！?/p>

大牛局促得用手整著衣角，像是一個偷情被發現了的女子，許久才吞吞吐吐地冒出幾個字：“盧參軍……問我士兵的訓練情況……”

盧之迢倒是一如平常，謙和地笑道：“沈都頭真是風趣之人啊，我和何隊長談些士兵訓練的枯燥無味之事，經沈都頭一說，倒是妙趣橫生?！?/p>

“既然是士兵訓練的事，那沈某也來聽聽？”

大牛只覺得自己是站在烙紅鐵板上，煎熬難挨，尋了個借口便離去。只是離開之時，發現沈夢用目光狠狠地盯著自己。

這四名隊長都是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對自己也是忠心不二，沈夢倒不擔心他們會背叛自己，只是老讓盧之迢這樣搞下去，軍心難免不會浮動。大戰在前，他不愿有任何事情來影響部隊的正常訓練。

但盧之迢年齡不大，卻是老奸巨猾，又是帶著“尚方寶劍”來的，自己拿他也沒轍。沈夢這才真真體會到這些古代官僚的厲害之處，面對你總是臉上笑嘻嘻，背地里一肚子壞水，關鍵他還一副童叟無欺的模樣，讓你也找不出大的毛病來，可以去指責。

大雪紛飛，寒冬已至。

時間已經走到十一月望日，每月朔望兩日，沈夢安排營內軍官座談例會。這也是他從現代拿來的“舶來品”，思想教育還是很重要的，我黨的經驗法寶啊。

這一次的座談會格外嚴肅。

盧之迢帶來一個重大消息：石敬瑭的天雄軍攻占了劍州，大軍正朝利州和遂州兩路進發！

沈夢自帶兵成為長官后，一貫沉穩，但聽聞這個消息，仍是差點跳將起來，大喜過望。抬頭看去，大牛和大奎臉上也盡是喜色。

他們這支巴山都雖然隸屬于東川軍，但那不過是表面文章，和董璋扯不上任何關系。相反，他們都曾是后唐士兵，聽聞后唐的軍隊取勝，心里自然會生出喜悅的情感，何況李都頭極可能也在天雄軍中。

盧之迢也是帶著喜悅的神情傳達這一個消息，只是他們喜的原因不同。

“劍州失守、利州危急，意味著董璋要在東川征調士兵，才能組織反撲。如此一來，曹睨的軍隊必然會被調去前線，使君派來的信使也說了，巴州城郊的東川軍這幾天已經在廣征糧草，說明他們很快將會撤離巴州?！?/p>

聽完盧之迢的分析，沈夢也才將視線轉移到巴州來。

這真是一個天賜的良機！

曹睨的軍隊一旦撤離，巴州將成為無主之城，而自己的這支軍隊仗著李刺史的支持必然能搶得先機，說不準便能入駐巴州。

“我提議，我們應當立即走出玉山，駐防到恩陽城郊，隨時準備接管恩陽，支援巴州?！?/p>

盧之迢的這個提議，給眾人帶了一副美好的景象，大家都摩拳擦掌，大有說干就干的架勢。

盧之迢也趁著眾人的興奮，接著繪制他的愿景：“一旦控制恩陽，又有使君的鼎力支持，我們接著便能進入巴州……到時候，我們這支部隊會迅速壯大，各位也不會只是隊長，都頭、營長，甚至指揮使、都指揮使，都會在短期內就實現。”

升官發財，就在今朝！不得不承認，盧之迢搞行政工作真是一把好手，三言兩語就說得眾人眼冒精光，春心蕩漾。

營內的氣氛達到了高潮……

但又漸漸冷卻下來，因為沈夢一直陷入沉思中，還未發一言。這支軍隊，終究還是要他來說了算，眾人也都習慣聽他的吩咐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