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刺史走后，沈夢方才細細回味他剛才說的話，這樣一位在政壇混跡了三十多年的人，話里的含義藏得必然很深。

這時，大牛和林牧也從內廳走出來，李刺史等人來的時候，沈夢便囑咐他們在內廳旁聽。

看著沈夢和林牧低頭沉思的模樣，大牛表示了極大的不理解：“這李刺史不就是來向你道賀的嗎，并囑咐你要關愛百姓，還能有什么？這不都挺正常的嘛，長官委托下屬就是這樣子的。你們也不要把什么事情都想得這樣復雜。”

林牧也點頭應和：“我也覺得李刺史這次來，確是出于善意。”

“也許吧，至少目前看來對我們還沒有惡意。”沈夢頓了一下，問了二人一個問題，“你們知道他為什么一再強調自己老了，對巴州的政局無能為力？”

“為什么？”

“他確實是老了啊，難不成還是裝的？”大牛追問了一句。

“他在巴州當刺史三十年，這巴州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你們果真相信他無能為力？曹睨在的時候，尚且不能拿他怎樣，現在曹睨走了，他反倒要說自己管不了事了，你們不覺得很奇怪嗎？”

經沈夢這一提醒，二人才恍然大悟，但，“他為什么要一再強調自己管不動了？”

沈夢冷笑一聲，吐出四個字：“借刀殺人。”

林牧也徹底明白過來：“他是要利用我們去除掉董光浩。”

“若非如此，他何必既要跟我推心置腹，又擺出一副老態龍鐘的樣子。無非是既想殺人，又不愿意濺自己一身血。但是他又擔心我們除掉董光浩后，又會變成下一個‘董璋’，所以言語之間，也多有提醒我要關愛百姓、信任文官，便是希望我能和他們合作，聽從他們的命令。”

這番道理，在和李刺史對話的時候，沈夢就已經想得明白：李刺史挑明自己和董光浩之間兩虎相斗的關系，便是要自己和董光浩去搏殺；他強調他對老了，對局勢無能為力，便是要把他自己置身事外，將來無論自己和董光浩誰贏誰輸，都牽扯不到他的頭上，他兩邊不得罪。

但是，他為什么選擇自己，而不是和董光浩合作，這其中諸多緣由，沈夢一時還沒想清楚。但無論如何，和這些官場老手打交道，多出個心眼是沒錯的。

“那我們要跟他們合作嗎？”林牧謹慎地問道。

“你覺得呢？”沈夢反問道。

林牧點頭的同時，沈夢也正點著頭。二人所見略同，不禁相視一笑。

“總比他選擇和董光浩合作，來除掉我們的好。”沈夢又追加了一句。

只剩下大牛在一旁咋著舌發牢騷：“隨便一句話，你們都能分析出幾層意思來，我真是服了你們了。”

沈夢對著他胸口就是一拳，“你以為我愿意啊？還不是因為身邊有你這種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貨，我不去想這些，難道都跟你似的？”

大牛嘿嘿一笑：“倒也是！反正有你們在，就讓我啊偷偷懶，需要上戰場的時候再叫我。”

三人說笑間，天色已漸漸轉暗，沈夢便吩咐親兵去叫來大奎、跳蚤和虎子，一同去盧府赴宴。

盧之遙早就候在府外，見沈夢等人前來，連忙迎了上來，一路上也不忘向沈夢告知里面的人物和各自來歷。

盧府中，往日雅致雕欄的長廊處處是殘缺，山石水池、草木等也可見被搶掠和火燒的痕跡，只怕要很長的時間才能恢復舊樣。

盧員外正陪著李刺史等人在堂上喝茶，見沈夢一行人到，但招呼大家到廳堂外的花園內就席。

酒菜上齊，盧員外作為主人，先站起來說道：“今日承蒙諸位大人光臨寒舍，盧某何德何能，竟有這等福分，實在是感激涕零。這些菜根野肴著實簡陋了些，還望諸位不要見怪，盧某心中有愧，先自罰一杯。”

說完，舉起身前酒杯，一飲而盡。

沈夢在盧府待過，也見過府內平時的飯菜，不比今晚的差，用這些飯菜來招待刺史和團練使這些州府要員，對盧員外來說，確實是簡陋了些。但在戰亂剛剛結束，便能備齊這樣一座酒菜，也能看出盧員外的能力。

李刺史樂呵呵地笑道：“員外這樣客氣，莫不是要拿老夫當外人？其實要我說，這粗茶淡飯，本就是要樸素點好。人嘛，有衣有食就該滿足了，你平日里吃得再好、穿得再富貴，到了老夫這個年齡，不還是一樣帶到棺材里去咯。”

眾人也陪著笑了起來，一面也說道粗茶淡飯好，一面爭著夸贊刺史大人老當益壯。

李刺史趁著大家興致高，又加一句：“人要是明白樸素點好，他的野心和胃口也就不會這樣大。”

這一句，他說的看似無意。

但眾人聽在心里，卻感覺若有所指。人聲嚷嚷的席間也安靜了下來。

司馬費祥站了起來，義正言辭地說道：“使君說得極對！我看那曹睨便是不知足的人，自來了巴州，仗著手下有些人馬，便妄圖掌控整個巴州，貪得無厭。最后如何，不還是被我們使君趕出了巴州。”

眾人一面紛紛附和費祥的話，一面也偷偷打量董光浩的反應。畢竟他現在又做了巴州團練使，曾經又是曹睨的得力助手，在曹睨手下做到衙內都虞侯這樣的高官。

沈夢也順著眾人的眼光看去，這位新任團練使大人似乎并沒有察覺到眾人異樣的眼光，泰然自若地坐在那里。

這也難怪，他看起來四十多歲，和董璋的年齡一般大，卻能認董璋為父，此等臉皮，這點心理素質還是有的。

只是不經意間，也拿目光來瞧向沈夢。

一場宴席背后，卻藏著這許多刀光劍影。

盧員外既是東道主，便出來當和事佬：“大家也別光顧著說話，就忘了吃菜喝酒，莫不是嫌棄我這酒菜難以下口？盧某不才，愿代表恩陽父老，對使君駕臨敝縣表示感謝，這一杯酒，我先敬使君。”

盧員外端著酒杯走到了李刺史身旁，眾人也起身陪酒。席間便又觥籌交錯，恢復起熱鬧氣氛來。